周文渊深深一拜,退出堂外。葛泰麟在外听见全程,心中震撼难平。待人走远,他忍不住问:“七叔,您真不怕他们联合起来反扑吗?”
马祖拍拍他肩头:“怕,所以更要抢先布棋。今晚你随我去一趟太医院。”
当夜,马祖携葛泰麟潜入太医院秘档阁。此处收藏历代御医笔记、皇室脉案,寻常官员不得擅入。马寻亲自值守门口,见二人到来,递上一本泛黄册子:“这是洪武五年先帝亲批的‘宗室子嗣录’,其中记载了一桩旧事??当年秦王朱?出生前三日,宫中有妃嫔声称梦见黑龙入帐,致其流产。事后查无实据,但那份脉案……被删改过。”
马祖翻开一页,指着一处朱批痕迹:“你看这墨色深浅不同,显然是后来补写的。而且??”他抽出随身小刀,轻轻刮下表层墨迹,底下露出一行小字:“邓氏服‘堕胎散’半钱,寅时三刻血崩。”
“邓氏?”葛泰麟惊呼,“难道是……”
“正是七弟生母。”马祖声音低沉,“当年她只是宫女,因怀龙裔骤升为嫔,惹人嫉妒。而这‘堕胎散’配方,出自当时的太医院判李时勉,此人后来调任秦王府,成了朱?幼年保健医官。”
葛泰麟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七叔的体弱多病,并非天生,而是自幼被人用药所致?”
马祖闭目颔首:“我早年研习医典时便觉蹊跷,直至近年调阅旧档,才拼凑出真相。李时勉早已死去,但他门下弟子遍布太医院与王府医署。这些年,七弟每逢冬疾发作,所用汤剂中总有一味‘附子’剂量异常。而此药若长期服用,会损伤心脉,使人易怒、嗜酒、神志昏沉??正是今日他酗酒闹事的根源。”
葛泰麟拳头紧握:“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我不知道。”马祖睁开眼,目光如刃,“但我知道,他们选在这个时候动手,绝非偶然。新政触动利益太大,有人想借七弟之手,毁我马家声誉,进而废除新规。他们不仅要毁制度,还要毁人心。”
他合上册子,交予葛泰麟:“你记住,真正的敌人,从来不在明处叫嚣,而在暗处种毒。你要学会辨认那些看似无意的‘巧合’,比如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一份丢失的试卷,一个醉酒破门的亲人。”
回到府中,已是子时。马祖刚踏入书房,便见观音奴手持一封信等候已久。“宫里来的,朱标亲封,加急八百里驿传。”
信中寥寥数字:“七弟暴毙未遂,现拘于刑部大狱。疑有人在其酒中投‘乌头’,幸得太监听见呓语及时救治。详情容后叙。盼速议对策。”
马祖看完,面色铁青。观音奴颤声问:“会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
“当然。”马祖冷笑,“若七弟真死了,谁最可疑?是我这个严苛舅父,还是那个逼他喝酒的人?届时舆论滔天,说我马家不容皇亲,逼死亲甥,新政立马就得收场。”
他当即下令:“封锁消息,不准家中任何人外出。马寻立刻进宫探视,带上我的亲笔信给孙医正,请他务必彻查残酒。葛泰佑、葛泰信即刻前往城西木工作坊,把所有近期为秦王府打造器物的工匠名单抄录回来。至于你??”他看向葛泰麟,“今夜起,你住进祠堂,陪护祖宗牌位。若有陌生人接近,无论说什么,一律敲钟示警。”
三日后,真相浮出水面。残酒检验确含剧毒“川乌”,而酿造此酒的匠人供认,曾有一名自称“王府采办”的男子多次高价收购劣质烈酒,并叮嘱“务使其性烈难控”。更重要的是,那名男子所用腰牌,经查验竟来自东宫侍卫营!
马祖拿着供词,久久不语。最终将其密封,亲自送入文渊阁。三日后,朱标召见马祖,屏退左右,沉痛道:“舅父,此事……确系我身边人所为。是一名贴身侍卫受人贿赂,妄图制造混乱,嫁祸于您。现已下狱问罪,我会亲自审讯,追查幕后主使。”
马祖跪地叩首:“殿下明鉴,臣不敢有怨。只求一事??请将此案审讯记录副本存于国子学档案馆,供未来学子参阅。让他们知道,权力之争,不止刀光剑影,更有毒酒暗箭;治国之人,不但要懂经史,更要识人心。”
朱标动容:“舅父高义,孤铭记于心。”
风波渐息,朱桢经此一劫,酒醒病愈,亲赴马府谢罪。他在徐妙云门前长跪不起,泣道:“姑母,侄儿险些酿成大错,害人性命,愧对天地。”徐妙云扶他起身,柔声道:“你也是受害者。真正该罚的,是那些利用你痛苦的人。”
数月后,新政平稳推行,南北学子录取比例趋于合理。国子学新增“格物堂”,专授算学、农政、水利、器械之术,马寻亲自主讲“人体经络与药物反应”课程,座无虚席。葛泰麟被破格录入幼学班,成为最年轻的“见习助教”,每日协助整理教案、校对数据,甚至参与设计新型漏刻计时器。
又逢中秋,马家阖府团圆。宴席设于后园湖心亭,灯火映波,琴声悠扬。马祖抱孙持杯,望着满庭灯火,忽听葛泰麟起身朗声道:“诸位长辈,晚辈近日读《营造法式》,有所感悟,愿献拙作一则。”
众人静听。
“昔有匠人建楼,梁柱皆坚,唯斗拱纤细。人问其故,答曰:‘此非弱也,乃巧也。力至则合,压愈重,扣愈牢。故高楼百尺,不惧风雷者,非因梁粗,而在榫密。’”少年声音清越,“今我马家,亦如斯楼。七叔如梁,虽折犹刚;姑母如柱,孕育新生;八哥如楔,固守门户;而我们这些晚辈……愿为斗拱,默默承重,层层相托。”
言罢,全场寂静,继而掌声如雷。
马祖眼眶微润,举杯遥敬:“好!宁为斗拱,不作孤梁。此语当刻于祠堂正壁,世代相传!”
夜深月明,宾客散尽。马祖独坐亭中,见葛泰麟仍在湖边调试新制的水运浑象仪。他走过去,轻问:“累吗?”
少年回头一笑:“不累。只要机器转起来,我就觉得??心里也亮了。”
马祖望着那缓缓转动的铜轮,仿佛看见未来的轮廓:风雨或许还会再来,阴谋仍会滋生,但只要榫卯未松,人心未散,这座名为“马家”的屋宇,便永远屹立不倒。
他仰望星空,低语:“大哥,你在天上看着吧,孩子们??都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