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寻瞳小队自孤峰撤离后,沿溪而下,在一处废弃的驿站暂作休整。夜色如墨,篝火噼啪作响,映在众人脸上,忽明忽暗。念归蜷坐在角落,手中铜锅静静横放,锅底尚残留一丝微弱的震颤,仿佛那颗“忆心”仍在遥远之处低声呜咽。
启明盘膝而坐,指尖轻抚刀柄桃花纹路,目光却始终未离开阿芸。“你还记得母亲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吗?”他忽然开口。
阿芸正用布条擦拭铜铃,闻言动作一顿。“记得即自由,共担方得安。”她低声道,“可如今我才明白,这八个字不是终点,而是起点。我们以为终结了黑镜之祸,实则只是掀开了更深一层的幕布。”
“是啊。”启明望向窗外沉沉夜色,“操控记忆的欲望从未消失,它只是换了皮囊,藏得更深。那位术士不过是个执棋者,背后必有更大的网。”
话音未落,白狐自屋梁跃下,三尾扫过火堆,激起一串火星。它口衔一片焦黑竹简,轻轻搁于石阶之上。阿芸拾起细看,竹简边缘已被火焰啃噬大半,但中间仍存一行残字:“……贪欲之瞳,非眼,乃心;不生于鼎,而出自愿。”
她心头一震。“自愿?”
启明接过竹简,眉峰紧锁:“意思是……那些被炼入‘忆心’的人,并非全是被迫。有人主动献出记忆,只为换取某种力量或解脱?”
“就像当年的我。”念归喃喃道,“我也曾想把自己彻底抹去,好不再听见那些声音。”
阿芸转头看他,月光下少年的脸已褪去稚气,眼神清明如泉。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发梢,轻笑:“可你现在不光听见了,还学会了回应。”
次日清晨,队伍继续南行。沿途村落渐显异象:孩童不再嬉闹,老人沉默如石,市集上人人面无表情,连狗都不吠一声。启明蹲在一户人家门前,捡起一只空锅??锅底积灰厚重,显然久未使用。
“他们怕了。”他说。
“不是怕。”阿芸摇头,“是麻木了。当回忆带来太多痛楚,人便宁愿变成石头。”
第三日抵达南陵城外,只见城墙斑驳,门楼上悬着一面巨大铜镜残片,以铁链缠绕,刻满镇魂符文。守城兵卒身披灰袍,眼神呆滞,查验通行文书时竟无一句言语,只机械点头放行。
“这不是防御。”启明低语,“这是筛选。他们已经建立起新的秩序??以遗忘为根基。”
进城后,众人分头探查。阿芸与念归潜入城中最大的医馆“静思堂”,发现地窖深处设有密室,墙上挂满人皮制成的记忆卷轴,每一张都标注着姓名、生辰与“已清”红印。一名老医师正在灯下研读一本手札,见二人闯入也不惊慌,只缓缓合书,道:“你们终于来了。”
“你是谁?”阿芸握紧铜铃。
老人苦笑:“我是最后一个不愿忘记的人。我叫陈砚,曾是清源派外门弟子,二十年前因拒绝交出家族记忆,被逐出门墙。后来我躲在这里,偷偷记录每一例‘失忆症’病例,试图找出源头。”
他取出厚厚一叠纸页,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相似症状:患者初现梦游,继而情感淡漠,最终完全丧失自我认知。最令人悚然的是,几乎所有病例都在服用一种名为“忘忧散”的药丸。
“这不是药。”陈砚声音沙哑,“是毒。它不会杀死人,但它会吃掉你的过去。而开方者,正是当今朝廷设立的‘安神局’。”
“朝廷?”念归震惊。
“不错。”陈砚点头,“一年前,南方大旱,民变四起。一位自称‘观心真人’的道士入宫觐见,献策曰:‘乱世之根,在于人心不甘。若使人忘恨、忘怨、忘争,则天下自安。’皇帝采纳其言,设安神局,广施忘忧散,号称‘抚民心,定乾坤’。”
阿芸冷笑:“所以他们不是摧毁记忆,而是系统性地抹除??用药物、用恐惧、用制度。”
“更可怕的是。”陈砚压低声音,“已有数万人自愿服药。他们说,忘了更好,再也不用梦见死去的孩子,再也不用想起背叛的爱人……可一旦开始忘,就停不下来。他们会连自己是谁都弄丢。”
当晚,小队汇合,决定深入安神局调查。启明提议伪装成地方上报的记忆异常案例,由念归假扮失忆病人,其余人扮作亲属随行。计划虽险,却是唯一能接近核心的途径。
三日后,他们站在安神局总坛前。建筑形如倒扣巨钟,通体漆黑,无窗无檐,唯有中央一道青铜大门,门环是一对闭目的人面兽。门卫查验文书后,引他们进入一条幽深长廊,两侧墙壁镶嵌无数小型水晶,每一颗内都封存着一团跳动的光影??那是被提取出的记忆碎片。
“欢迎来到‘安宁之所’。”一名白衣女官迎面而来,笑容温婉却不带温度,“我是司忆使柳青萝。这位便是需要净化的患者?”
她目光落在念归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奇怪……他的脑波频率,竟与‘瞳核’共振。”
启明不动声色:“乡野粗人,不懂什么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