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沥,打湿了长安城外新栽的柳枝。阿芸立于归忆碑前,指尖轻抚石面,那行“她让我们敢哭了”依旧清晰如刻,仿佛不是浮影,而是用无数人泪水浇筑而成。
启明撑伞而来,黑袍微潮,刀未离身。“今日是‘清源祭’百年忌。”他低声说,“露谷旧址传来消息,地下三层密室出现了新的铭文??与你带回的记忆核心共鸣而生。”
阿芸点头,目光未移。“母亲当年拒绝执行‘清源计划’,他们便将她抹去,连名字都不许留下。可如今,连风都在替她说真话。”
白狐从檐角跃下,化作女子身形,眉心一道银痕隐隐发烫。“井脉虽封,但余波未平。昨夜我巡游北境,发现一处荒村,全村老少在梦中齐唱《归魂调》,歌词竟然是你母亲临终前所写的安眠曲。”
念归自远处缓步走近,手中捧着一只陶碗,碗底残留半寸灰烬。“这是我娘留下的遗物。昨夜它自己燃了,火光映出四个字:‘血脉未绝’。”他抬眼看向阿芸,“你说过,你是被‘记出来’的孩子。可若记忆可以伪造,血缘呢?我们是否真的确定,你是唯一的万忆之子?”
阿芸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们怕了吗?怕我又是一场编造?”
“我不是怕。”启明握住她的手,力道沉稳,“我是不愿再看你坠入深渊一次。那次从古忆井回来,你昏迷了四十九日,醒来时左耳失聪,右手指节尽裂,连铜锅都不敢碰。若真相比那更痛……”
“那就更该我去。”她打断他,声音轻却坚定,“我不是为了证明我是谁而活着,而是因为我活了下来,才配问这个问题。”
三日后,一行人再度启程。
这一次,目的地不再是苗疆,而是西域戈壁深处??露谷遗址。
那里曾是千年来守忆者的圣地,也是《心源录》最初降世之地。战乱之后,整座山谷被黄沙掩埋,唯有七根青铜柱破土而出,形如断指,指向苍天。
沿途所见愈发诡异。越往西行,时间仿佛错乱:清晨出发时还是春寒料峭,正午却见桃花盛开,傍晚又遇大雪纷飞。孩童口中喃喃背诵尚未问世的诗篇,牧羊人指着天空说:“那是我祖父的魂灵,在等一个人回去。”
“这不是自然现象。”白狐凝视沙丘,“这是‘记忆倒灌’。有人在强行逆流历史长河,试图重构某个关键节点。”
“目标很明确。”念归摊开地图,“所有异常都汇聚于露谷旧址中心点??也就是传说中的‘忆源之心’所在。”
当他们终于抵达山谷入口时,风沙骤停。
七根铜柱同时震颤,发出低沉嗡鸣。沙地之下,隐约浮现一座巨大阵法轮廓,纹路与阿芸腕间玉镯、骨笛、乃至她体内流淌的忆脉完全同源。
“这是……忆织大阵的母体。”阿芸呼吸一滞,“原来真正的源头不在古忆井,而在露谷。井只是分支,这里是心脏。”
话音未落,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一道青灰色身影缓缓升起。
那人披着残破的净忆派长老袍,面容枯槁,双眼却亮得骇人。他手中握着一面铜镜,镜面漆黑,映不出任何倒影。
“阿芸。”他开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你终于来了。”
启明拔刀横挡在前:“你是谁?”
“我是最后一个活着的‘清源使者’。”那人缓缓抬头,“也是当年,亲手点燃你母亲葬身之火的人之一。”
空气瞬间冻结。
阿芸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的盲眼空洞望着前方,却像穿透了三十年光阴,直视那段被烈焰吞噬的夜晚。
“为什么现在现身?”她终于问。
“因为‘她’快醒了。”那人举起铜镜,“这面‘忘川鉴’,是用来囚禁叛徒灵魂的刑具。你母亲死后,她的主魂被带走了,可有一缕残识不肯离去,被我们锁在这镜中,永世不得超生。但她一直在挣扎……最近三年,镜面开始渗血,昨晚,它自己裂了一道缝。”
他说着,将镜子转向阿芸。
刹那间,镜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苍白、疲惫,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
是她的母亲。
嘴唇微动,无声言语:
【去找第九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