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不该存在。”陈玄冷冷道，“真正的共识，是千万人吵出来、争出来、写出来的，不是某个人替大家‘统一思想’！”
“可争吵本身就是伤害。”她轻声道，“你看北境那些孩子，从小被灌输‘你的话很重要’，结果长大后却发现，重要的话从来轮不到他们说。于是他们崩溃，自残，甚至杀死鼓励他们发声的老师。你说这是自由的代价？那是不是意味着，为了让弱者不受伤，我们该回到不说的时代？”
陈玄心头一震。
他想起那个举报邻居换粮票的女子，痛哭之后，竟割腕自杀未遂。她说：“原来我一直活得这么脏。”也想起那位撕碎讲义的老教授，第二天被人发现吊死在书院梁上，遗书只有一句：“我对不起每一个睁着眼睛听假话的学生。”
觉醒的代价，有时比沉默更沉重。
“你可以给我秩序。”陈玄盯着她的眼睛，“但你给不了尊严。因为你剥夺了人犯错的权利、后悔的权利、挣扎的权利。你说你在保护他们，其实你只是在教他们继续依赖??只不过这次依赖的对象是你。”
小满模样的存在微微叹息：“那你告诉我，陈玄，你要怎么让每个人都能安全地说出真相？你要建多少学堂？救多少病人？烧多少本邪经？你能活多久？一万年？十万年？等你死了呢？这个世界难道又要重回黑暗？”
陈玄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身走进屋里，拿出一本旧册子??那是小女孩前些日子抄写的《共生纪》节选，字迹稚嫩，多处涂改，页脚还画了一朵歪歪的小花。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一行被反复描黑的句子：
**“我说了，也许没人听。但我不能因此就不说。”**
“这就是答案。”他说。
“一句口号？”她讥讽。
“不，是一个过程。”陈玄抬头，“我不指望所有人都勇敢。但我可以确保，每个想说话的人，至少能找到一支笔、一张纸、一个愿意听的人。我不消灭恐惧，我只留下出口。一代不行，就两代；两代不行，就十代。只要还有人在教孩子写字，还有老人肯讲过去的事，还有母亲对孩子说‘你说吧’，光就不会灭。”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你以为你是共识？你只是恐惧的聚合体。真正的共识，是从无数个‘我觉得不对’里慢慢长出来的。它不稳定，常争吵，会犯错，但它活着??而你，只是死寂的完美。”
话音落下，海面剧烈震荡。倒悬的宫殿开始崩解，琉璃瓦片如雨坠落，化作点点星光沉入海底。小满的身影也在消散，最后留下一句话：
“你会失败很多次……但或许，也会成功一次。”
光影尽去，海归平静。
陈玄站在岸边，胸口起伏。他知道刚才那一战不在物理层面，而在“意义”的战场上。他赢了，是因为他拒绝提供终极解决方案，而是坚持“持续追问”的权利。
几天后，一艘渔船带回消息：南荒密窟出现了异常能量波动。勘探队进入后发现，原本藏匿潜序系统的洞穴已被掏空，只剩下一堵刻满符号的石墙。那些符号不属于任何已知文字体系，却让看到的人产生强烈既视感，仿佛曾在梦中读过千遍。
更诡异的是，每当有人尝试临摹这些符号，他们的语言能力就会短暂增强，能同时理解七八种方言，甚至能听懂鸟鸣兽吼。但三天之内，必定陷入深度昏迷，醒来后失去母语能力，只会重复念诵一段无意义的音节。
陈玄闻讯赶去，站在石墙前久久不语。他认出来了??这不是外来的入侵，而是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反噬。百年来被压抑的话语、未出口的控诉、被迫遗忘的记忆，全都沉淀在这片地壳之下，形成了某种“原始言灵”的胚胎。
它想出生。
但它还没有名字。
他下令封锁密窟，严禁任何人靠近。同时发布公告：全国设立“沉默疗养院”，专收治因言脉复苏而精神崩溃者。不限身份，不论过往，只要愿意坦白内心最羞耻的秘密，便可入住三年，期间禁止任何形式的公开表达，唯许书写日记，封存入库，百年后方可开启。
有人骂他开倒车，说这是变相censorship。
他只回了一句：“让人说话的前提，是先让他们学会面对自己。”
与此同时，他重启“万民执笔计划”，但做了重大调整：不再强调“人人必须发声”，而是推行“倾听者认证制度”。每座城镇选出若干“静听员”，经过培训后专职倾听他人故事，不得打断、评判或传播。他们的工作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见证。
一年后，第一批静听员提交报告。其中一份写道：
>“昨日，一位八十岁老兵前来倾诉。他说他一生杀人无数，从未悔恨，直到昨晚梦见一个被他刺穿喉咙的少年，听见对方最后一句话是：‘我想叫我娘一声。’
>他说完就哭了，哭了两个小时。走的时候，背挺直了。”
陈玄看完，默默将这份报告归档，编号001。
春天来临时，忆语兰开遍南北。民间兴起一种新习俗：每逢月圆之夜，人们会聚在村口、桥头、山顶，轮流朗读自己写下的文字??可以是诗，可以是忏悔，也可以只是一个疑问。读完后，把纸折成船，放入河中任其漂流。下游的人若拾到，可以选择回应，也可以沉默。
没有人规定必须做什么。
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等待那个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