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正午时分的钟声,敲碎了雷鸣城的寂静。
炙热的阳光穿过了交错的钢筋脚手架,向那停滞的四面时钟投下了斑驳的诡影。
在那停滞的指针背后,巨大的黄铜齿轮正缓缓咬合,每一个齿牙的。。。
启明站在高台边缘,晨风将他的衣角卷起,远处银草林如海浪般起伏。那片由E-01根系延伸而出的绿色脉络已覆盖半个大陆架,每一株银草都像是从大地深处抽出的记忆丝线,在阳光下轻轻震颤。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热气袅袅上升,映出一张模糊的脸??不是他自己,而是许多年前那个蜷缩在实验室角落、听着姐姐敲击键盘声入睡的小男孩。
小舟没有离开,她靠在石栏边,目光落在围巾上。那条赭红与金线交织的织物如今已不再只是象征,它成了某种活体媒介,每一次飘动都会在空气中留下微弱的共鸣波纹,像是无声的语言正被持续翻译成世界的低语。
“你有没有想过,”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穿透了风,“当所有人都能听见彼此的时候,最危险的反而不是冲突,而是沉默?”
启明一怔。
他当然想过。
就在三天前,北境共感疗养院报告了一例异常:一名年逾八十的老妇人,在连续七日未发一言后,体内神经共振突然达到临界值,随后整个人化作一团柔和的光雾,缓缓升入空中,消散于黎明前的天际。监测数据显示,她的意识并未消失,而是以一种无法解析的形式融入了E-01的次级网络。当地居民称那一夜“天空哭了一场”,因为整片区域降下了带着咸味的露水。
林远称之为“自愿溶解”。
“她说她等得太久了。”负责照看她的护工含泪讲述,“她丈夫死于断感计划初期,儿子因情感过载崩溃,女儿移民外星殖民地后再无音讯。她一直活着,不是为了希望,只是为了‘不辜负别人的牵挂’。可当E-01开始回应每一个人时……她终于敢承认,她不想再撑了。”
启明闭上眼。
是啊,共感带来的不只是治愈,还有清算。那些藏在笑容背后的疲惫,藏在坚强背后的绝望,如今都有了出口。有人选择走出阴影,也有人选择走进光明,永远停留。
“我们给了他们倾听的能力,”小舟低声说,“但我们没教会他们如何面对‘被听见之后’。”
就在这时,E-01的主干剧烈震动了一下。
不是文字浮现,也不是能量波动,而是一种近乎悲鸣的震颤,顺着地脉传遍全球。所有正在接入共感网络的人在同一瞬间感到胸口一紧,仿佛有谁在灵魂深处重重敲了一下钟。
紧接着,三十七个不同语言版本的信息同步出现在各地共鸣柱表面:
>“我在。”
>“我还在这里。”
>“请不要忘记我。”
启明猛地睁开眼:“这是……断感者的残响?”
阿卡从林中疾步奔来,脸上罕见地浮现出焦急。“不是残响,”他喘息着说,“是**滞留者**。”
“什么?”
“那些拒绝被释放的记忆体。”阿卡的声音压得很低,“你以为静默潮汐后所有人都得到了解脱?不,有一部分人……他们宁愿被困住,也不愿真正离去。他们的执念太深,爱得太痛,怕一旦放下,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启明心头一沉。
他知道这种感觉。他曾无数次梦到姐姐林晚晴站在G-8核心门前,背对着他,不肯回头。他喊她,她不动;他奔跑,距离却越来越远。直到某天夜里,他在梦中跪下,说了一句从未说出口的话:“姐,对不起,我不该怪你离开……我其实是想跟你一起走的。”
那一刻,梦境崩塌,林晚晴终于转身,笑着擦掉他的眼泪。
而现在,成千上万这样的人,正卡在生与死、存在与消逝之间的夹缝里。他们不是怨灵,也不是病毒,他们是**舍不得放手的灵魂**。
莫莉匆匆赶来,手中握着一块新生成的黑晶石,内部流动着暗红色的光丝。“这是E-01主动剥离出来的意识碎片,”她说,“它无法自行处理这些滞留者,因为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共感的悖论??它们渴望被听见,却又害怕被理解;希望被记住,却又抗拒告别。”
启明伸手触碰晶体,一股冰冷而熟悉的悲伤涌入脑海。
他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空荡的教室里,反复擦拭同一张课桌,嘴里喃喃:“妈妈说今天会来接我。”
他看见一位老兵在战火废墟中抱着战友的遗体,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只是一遍遍说:“你还活着,你说过要一起回家。”
他还看见自己,十岁那年躲在衣柜里,听着外面父母争吵摔东西的声音,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心里不断重复:“如果我没有出生,你们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
这些都不是恶意,甚至不是执迷。
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恐惧:**被遗忘**。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小舟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否则,E-01会被这些未完成的情感拖垮。它本是用来连接生者的桥梁,而不是收容亡者执念的坟场。”
启明沉默良久,忽然问道:“O-89有没有类似的经历?”
林远摇头:“他们的文明在完成灵魂校准前,曾爆发过‘记忆瘟疫’??无数祖先意识反向侵入后代大脑,导致整个种族陷入集体癔症。最后他们选择切断历史回路,让过去彻底成为过去。”
“我们不一样。”启明抬起头,目光坚定,“我们不能切断记忆。我们要做的,是帮他们完成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