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坚持本身会导致毁灭呢？”皇帝嘶声问道。
投影沉默片刻，忽然展颜一笑：“那我也选择前行。哪怕前方是深渊，我也要亲自看看，它究竟有多深。”
光影消散刹那，天空骤然裂开一道缝隙，似有无数眼睛睁开。
而在巴蜀深山的一处村落，阿织正坐在火塘边听一位老妇讲述往事。老人颤抖的手抓着一块焦黑的木牌，上面依稀可见“孝廉”二字。
“我男人……是被冤杀的。”她哽咽着，“当年官府说他通敌，斩首示众。可我知道，他是替上司顶罪。那上司如今已是三公之一……可我不敢说，我不敢啊！”
阿织静静听着，取出木牍放在她膝上：“你现在可以说了。”
老人泪如泉涌，终于将三十年前的冤屈娓娓道来。当最后一句话出口，木牍蓝光微闪，自动记录并传入共述网络。几乎同时，千里之外，那位位列三公的老臣正在朝会上慷慨陈词，忽觉胸口剧痛，冷汗直流。
他低头一看，袖中私藏的护身符竟自行燃烧，化为灰烬。
同一时刻，沈明澜急奔至始问学堂，面色铁青：“不好了！多地出现‘反述者’，他们专门拦截上传的记忆，用谎言覆盖真相。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并非受人指使，而是自发行动??他们坚信，过度的真实会摧毁社会。”
阿稷闭目良久，缓缓开口：“这不是敌人，这是恐惧的具象化。当人们看到太多黑暗，就会本能地想要捂住眼睛。”
“那怎么办？放任他们篡改历史？”
“不。”阿织站起身，目光坚定，“我们要让真实变得更温柔。”
她提议设立“共语庭”??不再只是单向揭露，而是让加害者与受害者面对面对话；让隐瞒者有机会道歉，让受害方可以选择宽恕或拒绝宽恕。真正的共述，不该是审判台，而应是疗愈场。
首个共语庭设在昔日焚村遗址。当年下令屠村的老将虽已亡故，但其孙主动前来，跪在幸存者后代面前，捧出祖父亲笔悔书。
“祖父临终前三日不吃不喝，只反复写同一句话：‘我不是忠臣，我是刽子手。’”少年泣不成声，“我无法替他赎罪，但我愿意终生服侍你们。”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走上前，伸手抚摸少年头顶，颤声道：“我娘死在那场大火里，我逃出来时才五岁……我一直恨，恨了一辈子。”她顿了顿，轻轻抱住少年，“可今天，我想试试放下。”
全场寂静，唯有风穿过废墟的呜咽。
然而，并非所有伤痕都能愈合。在西北边陲，一名老兵听完《罪录》宣讲后当场拔剑自刎。遗书仅八字：“耻不能忍，唯求归虚。”
消息传来，阿织久久无言。阿稷握住她的手：“不是所有真相都该立刻揭开，也不是所有伤口都能立刻包扎。我们需要节奏，需要界限。”
于是，《共述律》正式颁布：涉及重大创伤的记忆披露需经伦理评议会审核；未成年人不得接触血腥暴力类《罪录》；每座问心亭旁增设“静思园”，供情绪崩溃者休憩疗愈。
制度渐趋完善之际，西南群山中的洞窟再次震动。无生跪在古镜前，声音颤抖：“主祭，他们不仅建立了新秩序，还在净化我们的污染……我们最后的据点也被发现了。”
镜中灰雾凝聚，大祭司影像比以往更加模糊。“很好。”那声音竟带着一丝欣慰，“他们走上了我们未曾设想的路。”
“可我们输了！”无生悲吼。
“输？不。”大祭司抬手，指向远方，“看，他们的忆玉越来越亮，不是因为完美，而是因为诚实。我们追求的是无痛的世界，他们拥抱的是带伤前行的人生??这才是真正的勇者之路。”
话音未落，古镜轰然碎裂，灰雾彻底消散。
数月后，阿织与阿稷行至塞外草原。这里曾是匈奴与汉军交战之地，地下埋藏着数万无名尸骨。当地牧民世代相传一句歌谣：“死者不开口，活人不敢走。”
他们在一处土丘下发现了一面小型忆源碑，碑文残缺，唯有一句完整：
>“若知结局，是否仍愿前行？”
阿织凝视良久，忽然盘膝坐下，将木牍置于碑前，轻声道：“我愿。”
蓝光蔓延，整片大地微微震颤。下一瞬，无数虚影从地底升起??有披甲将士，有裹裙妇孺，有垂髫孩童，也有白发老者。他们面容模糊，却齐齐望向阿织，仿佛等待一句许可。
“你们的名字，”她含泪说道，“我会一个个找回来。”
光影渐隐，碑面浮现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