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寻看着刘?,问道,“说说吧,那侍讲到底说了些什么。”
刘?老老实实的回答,“回姑父,侍讲提及朱子在《通书解》中的纲,网上大绳也。三纲者,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君为臣纲也。”
虽说程朱理学的。。。
马祖麟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葛泰佑的声音:“爹!七叔家的门坏了,八叔说要拿斧头劈开!”马祖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见葛泰信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小脸通红,嘴里嚷着:“哥哥打我!八哥拿木刀砍门框,姑母不让进,他说要演武破门!”马毓麟紧随其后,手里还攥着半截断掉的摇鼓,抽抽搭搭地说:“姐姐哭了……”观音奴一听,登时变了脸色,猛地站起:“徐妙云有孕在身,谁敢惊扰?!”她话未说完,人已快步往外走,马祖也只得撂下两个儿子,匆匆跟上。
一行人赶到前院偏厢,只见朱桢站在门口,衣甲未卸,脸上带着几分酒意,正指着门内大声道:“七嫂!你不开门,我今日便演武破门,看谁拦得住我!”门内传出邓氏带着哭腔的声音:“七叔,您醉了!姑母身子重,不能受惊!您别闹了!”马祖一眼扫去,门框已被砍出数道深痕,木屑纷飞,八哥葛泰麟手持一柄未开锋的木刀,满脸倔强地挡在门前,虽个头尚小,却挺直了脊背,像极了当年马寻年轻时那股子拗劲。马祖心头一震,沉声道:“住手!”声音不大,却如钟鸣般压住了全场喧嚣。
朱桢回头见是马祖,酒意稍敛,拱手道:“舅父。”马祖冷冷看他一眼,又看向葛泰麟:“谁让你动刀的?”葛泰麟低头不语,手指紧紧抠着刀柄。马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伸手取过木刀,随手一折,“咔”地一声断成两截,扔在地上。“家里不准带刃器演武,尤其在孕妇居所附近。你八哥不懂事,你七叔更不懂规矩?”他语气严厉,目光却扫过朱桢,“秦王府的教养,便是这般放纵子弟酗酒闹事?”朱桢面色涨红,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反驳。马祖不再理他,转头对邓氏道:“开门,我进去看看你姑母。”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邓氏探出头来,眼圈发黑,显然吓得不轻。马祖侧身挤进去,只见徐妙云坐在床沿,一手抚着隆起的腹部,脸色苍白,额上沁着冷汗。见马祖进来,她勉强一笑:“爹……没事。”马祖快步上前,伸手搭脉,指尖微颤??胎气浮动,心神不宁,若再受惊扰,恐有滑胎之险。他沉声问:“可传了大夫?”邓氏摇头:“不敢声张,怕惹更大乱子……”马祖冷哼一声:“越是这时候越要稳住。去,立刻请孙医正,就说我说的,即刻赶来,不得延误。”邓氏慌忙应声而去。
马祖坐到床边,握住徐妙云的手,柔声道:“别怕,爹在这儿。”徐妙云眼眶一热,低声道:“七弟他……向来敬重您,今日怎会如此失态?”马祖眯眼思索片刻,缓缓道:“怕不是酒,是有人故意激他。”他想起前几日朝会上,有言官弹劾秦王府“蓄养死士,图谋不轨”,虽被朱元璋压下,但流言早已暗中发酵。朱桢年少气盛,最恨人质疑秦王清誉,今日借酒发疯,破门闹事,看似鲁莽,实则背后或有推手。马祖心中冷笑:这是冲着马家来的,想借秦王府之手,搅乱马家内宅,动摇他在国子学的根基。
他正欲细问,忽听外头一阵骚动,紧接着是马寻的声音:“让开!我是太医令,奉旨诊脉!”门被推开,马寻提着药箱大步而入,身后跟着孙医正。两人迅速为徐妙云施诊,片刻后,孙医正擦汗道:“幸而发现及时,胎位尚稳,只需静养安神,服三剂‘保胎饮’即可无虞。”马寻点头,亲自执笔开方,又叮嘱邓氏煎药火候与服用时辰。马祖看着弟弟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肩上担子更沉了几分??马家如今树大招风,一门两公卿,一个掌国子学,一个领太医院,早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待众人退下,马祖独留房中,对徐妙云道:“这几日你哪儿也不要去,门窗紧闭,只许邓氏和贴身嬷嬷进出。若有异动,立刻命人敲响祠堂铜钟。”徐妙云乖巧点头。马祖又道:“你腹中孩儿,将来是要承继马家香火的,容不得半点闪失。”他顿了顿,低声道:“爹知道你委屈,可眼下非常之时,咱们只能忍。”徐妙云含泪道:“女儿明白。”
回到书房,马祖发现椅子已被马毓麟和葛泰信合力装回,虽略显歪斜,倒也结实。马毓佑凑上来,小声问:“爹,七叔是不是坏人?”马祖摸摸他脑袋:“他不是坏人,只是被人利用了。”马毓佑似懂非懂,又问:“那我们拆椅子,是不是也在被人利用?”马祖一愣,随即失笑:“你们拆椅子,是为了学榫卯,为了明白何为‘结构之稳’。这世上万事万物,皆有其理。人心亦然??表面坚固者,未必牢靠;看似松散者,反能经久。”他拿起一块卯眼残片,指着其中凹槽道:“你看,这凹处藏力,外力愈大,咬合愈紧。这才是真正的稳固。”
马毓佑盯着那木块,忽然道:“就像姐姐护着姑母,八哥护着门,他们也是‘卯眼’吗?”马祖心头一暖,郑重道:“正是。你们每个人,都是马家的一块木料。有的做梁,有的做柱,有的藏于暗处,承重不言。只要榫卯相合,纵有狂风暴雨,屋宇不倾。”父子正说着,观音奴进来,递上一封密信:“刚从宫里送来,朱标亲笔。”马祖拆信细读,脸色渐凝。信中言,今夜子时,太子将在文渊阁密召,商议“南北举荐名额重划”之事,务必要马寻出席。
“终于来了。”马祖将信纸投入烛火,火光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他知道,这场关于人才选拔的博弈,背后牵扯的是江南士族与北方寒门的百年恩怨,更是朱元璋欲削弱门阀、强化皇权的关键一步。而马寻作为国子学实际掌控者,必将成为众矢之的。观音奴担忧道:“会不会有危险?”马祖摇头:“危险不在宫中,在人心。马家若退,国子学必落入浙东学派之手;马家若进,则需承受千夫所指。”他站起身,望向窗外沉沉夜色,“告诉马寻,带上《大明学政新规》草案,再把去年各地举荐生员的籍贯、成绩、师承全部整理成册。这一仗,咱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干净利落。”
当夜,马寻入宫,马祖则召集家中成年子弟齐聚祠堂。烛火摇曳中,他立于祖宗牌位前,沉声道:“今夜,马家面临大考。无论宫中传来何等消息,你们都需谨记??不妄议,不结党,不私传。对外,只说一切如常。”葛泰佑忍不住问:“若有人上门打听呢?”马祖淡淡道:“你说,我爹说,拆了椅子要自己装回去,别的他没教。”众人会意,纷纷低头称是。
子时三刻,宫中传来消息:太子采纳马寻建议,废除原有地域配额,改为“按学力定录,兼顾地域平衡”新制,三年内逐步推行。消息一出,朝野震动。次日清晨,国子学门外聚集数十名江南士子,手持白幡,高呼“公平取士,还我江南”!更有匿名揭帖散布街头,污蔑马寻“以医术挟持圣意,篡改祖制”。马祖冷笑置之,反命马寻公开讲学三日,详解新制原理,并当场演示“硝石制冰”实验,以证“格物致知”之实。
第三日午后,阳光炽烈。马寻立于高台,面前摆满陶罐、硝石、清水。他将硝石投入水中,片刻后,罐壁竟凝出晶莹冰霜。台下学子哗然。马寻朗声道:“此冰非天降,乃人力所成。正如取士??天赋如天时,努力如硝石,二者相激,方能化炎夏为寒冬!若只守一方水土,拒纳天下英才,岂非自绝生机?”话音落下,一名老儒踉跄出列,颤声道:“马公……老朽原以为您偏袒北人,今日方知是我狭隘了!”言罢竟跪地叩首。马寻急忙扶起,四顾环视,慨然道:“诸生当知,学问无南北,唯有真才实学可立于世。愿与诸君共勉!”
风波暂息,马家声誉反而更隆。半月后,徐妙云顺利产下一子,朱元璋赐名“马承”,寓意“承继家学,光耀门楣”。满月宴上,朱标携太子妃亲临,当众宣布:“马氏一门,忠勤两代,特赐‘文献世家’金匾,悬于国子学正堂。”归家途中,马祖抱着襁褓中的马承,轻声道:“你这一生,注定不凡。但记住,真正的荣耀,不在匾额之上,而在你能否像今日这罐冰一样??以己之力,清凉一方天地。”
夜深人静,马祖独坐书房,翻阅《营造法式》。忽然,他停在“斗拱”一页,凝视良久。斗拱者,层层叠叠,以短木承重,化巨力于无形。他提笔在页眉批注:“家国如屋,榫卯相济。宁为斗拱,不作孤梁。”写罢合书,推窗望去,明月当空,清辉遍洒庭院。远处,马毓佑正拉着葛泰麟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一把小木椅的腿装回原位。兄弟俩额头抵着额头,低声商量着什么,笑声清脆,穿透夜色。马祖嘴角微扬,轻声道:“好孩子,修得了椅子,将来便撑得起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