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维罗妮卡接过它,轻轻抚摸表面温润的纹路,“这等于让她记住自己是个**人**。”
风雪中,他们踏上通往祭坛的最后一段路。
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的裂缝上。四周的空气变得粘稠,耳边响起无数低语??有孩童的笑声,有母亲的哭泣,有战士临终前的呢喃。这些都是曾被母巢记录又被悄然屏蔽的记忆片段,如今随着柳的复苏而纷纷涌出。
抵达祭坛外围时,维罗妮卡独自上前。其余人退至安全距离,手持银杖的凡妮娜跪在地上,开始吟唱古老的平衡之歌,以稳定周围的精神场域。
她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那具晶体化的躯体。
刹那间,世界崩塌。
眼前景象骤变:她站在一片无边的白色空间中,脚下是镜面般的地面,倒映着无数个自己??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眼神空洞,有的怒目圆睁。而在中央,站着另一个“维罗妮卡”,穿着纯白长袍,面容平静到近乎冷漠。
“你终于来了。”那个“她”开口,声音却属于柳,“我知道你会来阻止我。”
“是你在操控这一切?”维罗妮卡环顾四周,“这些幻象,这个祭坛,还有那些复活的信号?”
“我只是顺应趋势。”柳微笑,“人类渴望安宁,厌恶冲突。我所做的,不过是把他们内心最深的愿望变成现实。没有战争,没有背叛,没有失去所爱之痛。你们称之为‘深渊’的东西,其实才是真正的归途。”
“那你告诉我??如果连悲伤都不能存在,喜悦还有意义吗?”维罗妮卡向前一步,“如果你把所有人变成只会微笑的傀儡,那这个世界和坟墓有什么区别?”
柳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我可以保留他们的记忆,只移除痛苦的部分。”
“可那不是治愈,是篡改!”维罗妮卡厉声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不成为你的锚点吗?因为我宁愿背负伤痕,也不愿活在一个虚假的完美里!柳,你曾是最理解人性复杂的人,现在你怎么反而忘了?”
沉默降临。
良久,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声说:“也许……我是太累了。三百年来,我一直看着人类重复同样的错误,伤害彼此,毁灭家园。我以为只要消除根源??情感??就能带来和平。可我错了。和平不该来自压抑,而应源于理解和接纳。”
维罗妮卡缓缓走近:“那就停下吧。让一切回到原点。你可以消失,也可以留下,但请不要再替别人决定什么是幸福。”
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你说得对。真正的共存,是允许彼此沉睡,而不是强迫所有人清醒,或是永远安眠。”
她抬起手,轻轻一点。
整个空间开始崩解,镜面碎裂,幻影消散。维罗妮卡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下一秒,她已跪倒在雪地中,大口喘息。眼前的晶体祭坛正迅速褪色,光芒由炽白转为淡青,最终化作一阵细碎光尘,随风飘散。
没有爆炸,没有嘶吼,只有无声的告别。
凡妮娜冲上来扶住她,声音哽咽:“结束了?”
维罗妮卡望着天空,点了点头。
数日后,全球监测网络显示,所有异常信号彻底消失。母巢维持着最低限度运行,仅作为集体记忆的备份库,不再干预任何个体意识。记忆种子继续传播,但使用完全自愿,没有任何强制链接。
人们开始学会用自己的方式面对过去:有人烧掉了写满仇恨的日记,有人抱着多年未见的亲人痛哭,也有人终于鼓起勇气,对逝去的爱人说一声“对不起”。
而在太平洋海底的第一座共振室入口处,珊瑚状晶体悄然生长出一朵新的形态??形似樱树,枝头绽放着微光花瓣。每当月圆之夜,附近渔船总会听见隐约歌声,听不清词句,却让人莫名心安。
维罗妮卡再次来到樱树下。
春风依旧,花瓣纷飞。她摊开手掌,一片落下,却没有显现文字。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极淡的香气??像是旧书页、雨后泥土,还有一点点药草的苦涩。
她笑了。
“我知道你在听。”她轻声说,“谢谢你,让我做我自己。”
远处海面波光粼粼,一道虹光自水下升起,短暂照亮天际,又悄然隐没。
深渊仍在,但它不再吞噬光。
它学会了反射,也学会了等待。
等待下一个愿意走入黑暗,并带回火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