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团的刀在砧板上顿了顿,葱段切得极细,如发丝般散落。他没抬头,却知道那道影子又来了??站在厨房车门口,不进来,也不走,像一缕被风卡在门槛上的雾。
“今天没有空碗。”他轻声说。
那人影动了动,终于迈步进来。是个年轻男人,军大衣洗得褪色,袖口磨出毛边,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他把照片轻轻放在灶台上,声音干涩:“我姐……十年前走的。她最后做的菜,是一盘炒青菜,烧糊了。”
在来来停下揉面的手,悄悄退到角落泡茶。她认得那种眼神??不是饿,是空。人活着,心却留在某顿饭里没回来。
饭团看着照片:一个扎麻花辫的女人,笑得眼角挤出皱纹,围裙上沾着面粉。背景是间低矮土屋,墙上挂着铁锅,锅沿缺了个角。
“这锅,还在吗?”饭团问。
男人摇头:“炸了。她走那天,家里吵架,我爸砸了锅,说‘以后谁也不准再提她’。”
饭团沉默片刻,转身从橱柜深处取出一只小陶罐,倒出半勺灰白色粉末,混入清水中搅匀。水渐渐泛起微光,映出锅的轮廓??正是照片里的那口。
“这是……?”
“灶神灰。”饭团说,“老房子拆了,灶台埋了,可只要有人记得那口锅煮过什么,它的魂就还在。”
他将水倒入砂锅,加入冬笋片、姜丝、一点焦米茶渣,小火煨着。汤未沸,已有清香浮动。男人忽然颤声道:“就是这个味……我姐总说,青菜要快火猛炒,不然就软了骨头。”
饭团点头:“她说得对。炒青菜最见功夫,火候差一分,味道就冷三分。”
汤成后,他盛出一碗,放在空座前:“姐,请。”
碗底骤然浮现一道裂痕,像被无形的手抚摸过。接着,一股热气升腾,在空中凝成模糊身影??正是照片上的女人。她低头看了看汤,笑了,伸手虚碰弟弟的脸。
男人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姐……我对不起你,我没拦住爸砸锅,我没告诉你我想吃你炒的菜……”
女人的身影轻轻摇头,指尖划过桌面,在木头上留下三道湿痕,形如泪滴。随后,她指向角落那只老铜盆。
饭团会意,取来纸笔放在盆边。男人怔住:“她……想说什么?”
“有些话,得靠味道写出来。”饭团说,“你守着这盆,等它浮字。”
夜深了。男人蜷在铜盆旁睡去。凌晨三点,水面忽起波澜,浮现竖排小字:
**“锅碎了不要紧,火种留在我弟心里。”**
下一行紧接着出现:
**“告诉妈,腊八粥别放红豆,她忘了我allergy。”**
再下一行更小,几乎颤抖:
**“我想家了。”**
男人猛地惊醒,手指死死抠住盆沿,泪水砸进水中,漾开一圈圈涟漪。他抓起笔,疯了一样写下回信:“姐!妈去年走的,临走前念你名字十七遍!爸后悔死了,床底下藏着你那口锅的碎片,用红布包着!我们……我们天天想你啊!”
字迹刚落,铜盆突然沸腾,热气冲顶,厨房车顶棚再次渗出水珠,拼成一行新字:
**“替我尝一口春天。”**
饭团早已备好一碟春笋拌酱,轻轻推到男人面前。他夹起一筷送入口中,整个人僵住??那不只是鲜,是童年院墙下两人偷挖竹笋的笑声,是姐姐为他挡下父亲责骂时挺直的背影,是夏夜窗边她摇扇驱蚊的哼唱……全回来了。
他哭着吃完,把碟子翻过来,底刻二字:“还暖”。
第二天清晨,他在归心祠门前放下一双女式布鞋,针脚歪斜,显然是生手所缝。“我学了三个月。”他对饭团说,“她说最爱穿我给她买的红袜子……我补了一双新的,一起烧了。”
饭团点头,将鞋子供在祠内第三格。那晚,烛火无风自动,照见墙上多出一个名字:**林秀英**。
……
第七天,暴雨倾盆。
一辆破旧拖拉机撞开泥泞山路,停在厨房外。车上跳下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孩,怀里紧紧抱着一口铁锅。锅身锈迹斑斑,把手断裂,却被银丝细细缠绕修补。
“我走了四百里。”她喘着气,“我阿嬷说,这锅要是还能响一声,她就能听见。”
饭团接过锅,轻轻敲了敲。声音沉闷,几近消亡。
“它累了。”他说,“三十年烟火压弯了脊梁。”
女孩崩溃:“可她说,只要锅声不断,她就不算真走!她昨晚托梦,说冷……”
饭团闭眼良久,转身打开冷冻柜,取出那只装过父亲肉块的玻璃罐。他将罐中残余油脂刮下少许,抹在锅内壁,又取三片冬笋、一小撮玫瑰酱、半勺佛跳墙老汤,倒入锅中加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