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我告诉你。”阿禾缓缓背出那半阙残词,一字一顿,“她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堵住了嘴。而今天,你们正在做同样的事??不是割舌,而是用‘大局’二字,让千万人自愿闭嘴。”
殿内一片死寂。
皇帝低头,手指轻叩龙椅扶手,终是叹道:“先生说得对。可若人人都如您这般追问到底,江山岂不大乱?”
“若江山建立在谎言之上,那才是真正的危局。”阿禾站起身,白发苍然,“陛下,我不是要推翻什么,我只是要您记住:一个敢把自己写进史书坏人栏的刽子手,比十个自称清廉的官员更接近真理。”
说完,他转身离去,再未踏入史馆一步。
然而,就在他隐居言堂的第七日,一封匿名信悄然送达。信中附有一张地图,标记着一处隐秘山洞的位置,注明:“沈清璃遗物藏于此,含未焚奏折三十七件,皆涉皇室秘辛。”
阿禾看着地图,忽然笑了。他知道,这是某个仍在坚守的“静语使”冒死送出的消息。这些人从未消失,他们只是学会了在黑暗中行走。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召集remaining的几位“问者”,包括悔悟后的徐昭,以及来自盲言社的年轻女子柳漪??柳芸的关门弟子。
“我要去一趟南岭。”他说,“也许那里埋着最后一把钥匙。但这一路凶险无比,可能再无归期。你们可愿同行?”
众人默然片刻,徐昭率先跪下:“我曾因怕而退缩,如今愿以命赎怯。”
柳漪则取出一枚银针,刺破指尖,在纸上按下血印:“言医堂立誓,护真话如护命。”
阿砚举起竹筒:“我带笔,也带耳朵。”
七日后,他们启程南下。穿越瘴林,攀越绝壁,历时二十余日,终于抵达地图所示山洞。洞内潮湿阴暗,蛛网密布,却整齐摆放着数十卷竹简与帛书。最中央的木匣上,刻着四个小字:**唯诚可启**。
阿禾颤抖着手打开匣子,取出第一份奏折。标题赫然是:《谏废禁语律疏》。落款日期为沈清璃死前三日,内容详述朝廷如何操控疫情数据、打压直言之士,甚至提及当今皇帝之父曾下令处决三十六名言旅成员……
他一页页翻看,泪水无声滑落。这些不是复仇的武器,而是历史的证词。它们本应在三十年前就公之于众,却因一场阴谋被深埋地下。
回到京城后,阿禾没有立即公布发现。相反,他做了一件令人费解的事:他将所有文献抄录七份,分别托付给七位“问者”,命他们分散藏匿,并约定??除非大胤再次全面封锁言论,否则永不启用。
“有些真相,”他对众人说,“不是为了现在爆发,而是为了未来不至于彻底迷失。”
一年后,八十五岁的阿禾在言堂安详离世。临终前,他手中仍握着那支断锋紫毫笔,身旁放着一本未写完的册子,封面终于有了名字:
**《余音》**
葬礼当日,全国自发罢市一日。无数人手持白纸,走上街头,纸上无字,唯有墨痕一道??象征尚未说出的话。
皇帝萧承昀亲撰祭文,却在宣读时泣不成声。最后一句原为“千古直臣”,他临时改为:“**千载之下,谁敢言者,当思阿禾。**”
多年后,启音钟遗址旁建起一座图书馆,名为“静言阁”。馆中最珍贵的展品,并非沈清璃的遗物,也不是《大胤实录》,而是一支普通的断笔,标签上写着:
>“此笔曾属阿满。
>她用它写下第一个‘人’字。
>后代学子至此,须默立三分钟,
>想一想:你是否还记得,
>自己也是一个‘人’?”
每逢春分,仍有无数人来到言堂朗诵文字。但渐渐地,人们不再只读已写好的文章,而是当场提笔,写下此刻心中最不敢说出口的话,投入陶罐焚烧,灰烬随风而散。
有人说这是一种仪式,也有人说,这是灵魂的呼吸。
而在遥远的西北戈壁,据说每到深夜,风语塔的水晶钟仍会发出微弱的嗡鸣,仿佛在等待下一个说出真心话的人。
没有人知道是谁在听。
但总有人愿意说。
因为只要还有人敢于诚实,
那支断笔,就永远不会停下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