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家训,合乎大道,堪为万民楷模。特赐‘忠义传家’金匾一方,悬于马府正厅。另准其族子弟岁考优异者,免试入国子监就读。钦此。”
随旨而来的还有两名工匠,带着御笔亲题的匾额,金漆烫字,熠熠生辉。
阖府上下齐跪接旨,唯有马寻久久不起。待众人散去,他对马秀英低语:“这不是赏赐,是考验。陛下将我推至风口浪尖,从此马家一举一动,皆在百官瞩目之下。稍有差池,便是众矢之的。”
“那你后悔吗?”她轻问。
“不。”他望着那块金匾,眼神坚定,“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走得稳,走得正。哪怕摔断腿,也不能爬着回去。”
当晚,马寻召家族长老齐聚祠堂。他焚香告祖,宣布自即日起,马氏宗族设立“廉察司”,由族中清廉刚直者三人轮值,职责有三:
一查族人是否侵吞田产、压榨佃户;
二审子弟婚丧嫁娶是否奢靡逾制;
三纠内外姻亲是否有倚势枉法、行贿受贿之举。
凡查实者,轻则罚俸禁足,重则除名逐出宗谱,永不录用。
郑丽听罢骇然:“这岂不是自家揭短?万一被人抓住把柄……”
“就是要让人抓住。”马寻冷冷道,“别人揭是丑闻,自己揭是勇气。宁可今日痛一次,也不留祸根给子孙!”
数日后,廉察司果然上报:马寻堂弟马荣勾结县吏,强购邻村良田二十亩,手段卑劣。证据确凿,账册俱在。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处置。毕竟马荣之母乃是马老太太胞妹,血脉亲近。
马寻当夜召集全族大会,亲自主审。面对痛哭求饶的堂弟,他只问一句:“你可知错?”
“哥……舅舅饶命!一时糊涂啊!”马荣跪地磕头。
“糊涂?”马寻怒极反笑,“你连契约都伪造好了,连证人都买通了,这也叫糊涂?你眼里还有没有‘马’这个姓?还有没有我定下的家训?”
最终判决下达:马荣革去族中职务,退还全部土地,罚银五百两充作义仓赈济,三年内不得参与任何祭祀活动。
散会后,马老太太拄拐而来,老泪纵横:“你怎能如此绝情?他是你亲弟弟的儿子啊!”
马寻跪下,额头触地:“娘,儿非无情,实为护族。今日纵容一人,明日就有十人效仿。等到家风败坏、人人自危之时,悔之晚矣。请您成全儿子这份苦心。”
老人颤巍巍抚摸他的头顶,良久才道:“罢了……你是对的。你爹若在天有灵,也会这么说。”
风波渐息,然朝中已有议论纷纷。有御史弹劾马寻“沽名钓誉,借家法治族以图清名”,更有阁臣私下讥讽:“区区外戚,也配谈风骨?”
消息传入宫中,朱元璋听罢冷笑:“这些人自己屁股不干净,见不得别人清廉。传旨下去,今后每年清明,各部衙门必须组织官员参观马府家训碑文,抄录全文,年终考核增加‘家风伦理’一项,不合格者降职处理。”
一时朝野震动。
又过半月,宋濂忽向马寻辞行。众人挽留,老先生却执意归乡。
临别那日,马寻率全家送至江畔。宋濂握着他手,语重心长:“你做的很好,比我想象的好得多。但我走之前,还想告诉你一件事??当年太祖起兵和州,曾遇一老僧,预言:‘天下可马上得之,不可马上治之。文脉不断,国祚方长。’如今你以家训传道,正是续文脉之举。望你坚持到底,莫负苍生。”
船帆远去,唯余波光粼粼。
马寻伫立良久,转身对马祖佑道:“记住了,真正的学问不在书中,而在人间疾苦里。将来你若为官,第一件事不是拜上司,而是访贫民。看看他们的屋,摸摸他们的饭,听听他们的梦。”
孩子郑重点头。
冬去春来,马氏家训正式刻碑立于府门前。每日清晨,总有百姓驻足诵读,孩童跟着念:“伪善即恶……权力可使人飞扬,唯良心能令其落地……”声音清脆,如露滴松林。
某夜,马寻独坐院中,仰望星空。忽觉身边微动,回头见是祖佑披衣而来。
“怎么还不睡?”他问。
“我在想,将来我要做个什么样的官。”孩子仰头望着他,“舅公,你说我能像你一样勇敢吗?”
马寻笑了,轻轻搂住他肩膀:“你不需要像我。你只需要像你自己。只要心里装着百姓,不怕说真话,就算穿着布衣,也是顶天立地的男人。”
春风拂过,吹动檐下铜铃,叮咚作响。
远处学堂里,又传来琅琅书声: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读书声里化春风。”
马寻闭上眼,嘴角含笑。
他知道,这场关于良知的长征,已经有人接过了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