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所有材料呈上,并请求将其并列陈列,不做删改。
守阁人问她:“你不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了吗?”
她摇头:“我要的不再是‘唯一真相’,而是‘真实本身’。哪怕它矛盾,哪怕它痛苦,我也愿意面对。”
当天夜里,史阁穹顶再度裂开,星光洒落,照在新增的篇章上。那些文字缓缓升腾,融入空中一道看不见的长河??那是由千万个类似的故事汇聚而成的“言川”。它横贯天际,如银河倒悬,却非由星辰构成,而是由一个个平凡却真实的词语串联而成。
有人说,若在极北之地仰望夜空,偶尔能看见这条河闪烁流动,听到其中传来低语声??那是无数灵魂仍在诉说的声音。
一年后,朝廷颁下新令:废除“言论重罪”条目,设立“言护使”一职,专司保护弱势群体发声权利。同时下令重建梦缄阁旧址,不为禁言,而为疗愈??名为“启声院”。
首批入驻的,是一位失语多年的宫女、一名因揭露贪腐而被割舌的监察御史,以及十个曾在童年时期因口吃被嘲笑致心理障碍的孩童。
他们每日练习发音,学习书写,尝试用各种方式表达自己。有人用鼓点代替语音,有人以舞姿传递情绪,还有一个孩子发明了一套手势符号,后来被称为“童语十三式”,竟在民间迅速流传开来。
而在江南,那棵老桃树迎来了百年来最繁盛的一次花开。
花瓣如雨飘落,覆盖了整片山坡。旅人们依旧前来,在泥地上写字,但如今他们不再只写祈愿或忏悔,更多人开始写下日常琐事:
>“今天儿子第一次叫我爹。”
>“我原谅了姐姐。”
>“我又梦见她了,这次她笑了。”
雨水落下,字迹融化,青光升起,一如往昔。
只是这一次,光芒不再仅仅升向天空,而是向下渗透,滋养根系。人们发现,树根周围开始生长出一种奇特的小花,五瓣,淡紫,散发幽香。摘下闻之,竟能短暂听懂动物的语言??猫的呼噜是思念,狗的吠叫是担忧,甚至连蚂蚁爬行时的触角摆动,都在传递着族群的讯息。
有学者惊呼:“这是‘通言花’!古籍有载,上古圣王治世之时,万物皆可交谈,便是因遍地盛开此花!”
但他们很快意识到,这花无法人工培育。唯有当一个人真正说出内心最深处的话,并且确信有人听见了,它才会悄然绽放。
十年过去。
北方的言塾已发展成百余座,遍布边疆城镇。它们不隶属于任何势力,不受朝廷管辖,唯一的规则是:任何人可来学习说话,但必须先倾听他人一炷香的时间。
南方的启声院则成为全国最受尊敬的机构之一。每年都有数千人申请成为“言护使”,经过严格筛选后,他们会被派往各地,专门帮助那些因身份、地位、残疾或过往创伤而难以发声的人代为陈述。他们的誓言只有一句:“我替你说,如同说我自己。”
至于陈玄,无人再见过他的身影。
有人说他在某个月夜独自登上昆仑绝顶,手持回音笔,将毕生所悟刻入云层,从此化作风语,游走人间;也有人说他隐居江南,成了桃树下一名普通的扫花人,每日只做一件事:蹲下身,读完每一个陌生人留在地上的字,然后轻声回应一句:“我在。”
唯有林守言,偶尔还会出现。
他不再行走于雪原,而是混迹市井,在茶馆听评书,在码头看工人吵架,在学堂外听学生们激辩古今。他从不插话,只是静静听着,有时嘴角微扬,有时眉头紧锁。
一日,有个孩子问他:“老爷爷,现在大家都可以说话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争执?”
他低头看着孩子,良久,才缓缓道:“因为说话容易,倾听太难。我们花了千年打破禁令,却要用更久的时间学会??如何让声音落地生根。”
孩子不懂。
他又笑了笑:“等你哪天愿意听完一个仇人说完他的一生,你就懂了。”
春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
远处,一朵通言花正悄然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