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翻一页:
>“我不怕死,我只怕别人说我活该,因为我生的是女儿。”
每念一句,便有一阵抽泣响起。到最后,已是哭声连片。
就在这悲声交织之际,大地再次微微震动。这一次,并非来自林守言插入雪地的回音笔,而是源于地下深处某种更为古老的存在??那是“言脉”。
传说中,天地初开之时,万物尚无名,是第一位说出“我”字的生命,唤醒了意识之河。自此之后,每一次真诚的表达,每一句发自肺腑的话语,都会汇入这条无形的河流,成为支撑世界运转的语言血脉。它藏于山川之间,伏于人心之内,平日不可见,唯当万语归心、众声共振之时,才会短暂显现。
而现在,它醒了。
自江南桃树始,一道淡金色的光线破土而出,蜿蜒北上,穿江过岭,越沙漠渡冰原,所经之处,枯木抽芽,冻土解封,连那些曾被静声塔压制多年的野草,也都纷纷钻出地面,叶片上竟浮现出细小的文字,如同胎记般烙印其上。
这一路,它吸纳了渔婆口中代代相传的海谣,收容了少女撕毁竹简时那一声嘶吼,承载了阿音妹妹未能写完的《春柳谣》,也包容了樵夫那封迟到了二十年的家书。
最终,它抵达北方废墟,盘旋于众人头顶,形成一圈缓缓旋转的光环,宛如星轨。
老儒生仰头望着,忽然老泪纵横:“这是……《万言图》!先贤记载,唯有当‘天下愿说者皆得其声,愿听者皆肯俯首’之时,言脉才会显形,绘出此图!我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没想到,竟是在这里。”
话音未落,光环忽然分裂,化作无数光点,如萤火四散飞去。每一粒光点都钻入一人眉心,瞬间消失不见。人们只觉脑海一震,仿佛有股暖流灌顶而下,继而耳边响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是声音,也不是念头,而是一种“理解”。
他们突然明白了彼此未曾说出口的部分。
那个称父亲懦弱的男子,终于感知到父亲当年深夜独坐庭院、手握酒杯却不敢敲门的挣扎;那位被孤立致死的妻子,她的坚持并非为了名声,而是希望女儿长大后不必活在谎言里;就连那个被称为“哑种”的少年,也在刹那间听懂了父亲疯语中的全部内容??那是一段关于“语言起源”的密传,记录着人类如何从混沌中学会命名世界的全过程。
没有人再急于辩驳,也没有人急于安慰。
因为他们终于明白:真正的倾听,不是听完一句话,而是走进说话者的整个生命。
七日后,第一所“言塾”在此建成。
它没有围墙,没有匾额,只是一排低矮的木屋,中央设一座露天讲坛,地面铺的是从言京运来的碎砖??每一块都刻有一个字,拼起来是一句陈玄早年写下的话:“说不出来的时候,就先写下一笔。”
起初,来的人不多。大多是些走投无路者、精神濒临崩溃者、或是曾在辩论中伤痕累累的知识分子。他们带着疑问而来:我们该如何说话?在这个人人都有理、却又谁都无法说服谁的时代,言语还有意义吗?
授课的并非什么大师,而是那些曾在篝火旁讲过故事的普通人。他们不教修辞,不授章法,只问一个问题:“你最怕说出哪句话?”
有人答:“我怕说我错了。”
有人答:“我怕说我还爱他。”
有人答:“我怕说我其实羡慕那个比我过得差的人。”
然后,老师会让他们把这句话写下来,贴在墙上。那面墙很快变得密密麻麻,像一片由恐惧织成的森林。
接着,第二步开始了:每个人要从墙上选一句别人写的话,找到那个人,面对面地说:“我听见了。”
不是评判,不是劝解,不是反驳,仅仅是四个字:我听见了。
很多人第一次做这件事时,浑身发抖,语无伦次,甚至中途逃跑。但总有人坚持下来。渐渐地,有人开始主动添加新的句子:
>“我想道歉,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嫉妒你,但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那天我说谎了,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第三个月,南方传来消息:曾撕毁竹简的少女回到了万人史阁。这一次,她不是来质问,而是来提交一份新的证言??关于她父亲的完整人生。她带来了母亲的日记、战友的回忆录、敌国将领的战后笔记,甚至还有一封从未公开过的皇帝御批:“此人忠烈,然局势所迫,不得不贬以安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