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运气真好,曹导现在的剧本角色,多少人想演,也没这个机会呢。
这《我们生活在南京》还没下映,曹导又给你个主角演,多少人得羡慕死。”
于东捧了下陈道民,凑过去想要看一眼曹忠的剧本。
。。。
风从窗缝钻进来,翻动《守界人》的纸页,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催促。曹忠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仿佛它们是从冻土里长出来的,带着雪水和铁锈的味道。他起身走到墙边,取下那封青海老人的信,轻轻抚平褶皱,重新钉好。三封信并排挂着:一封来自玉树,一封是卓玛母亲寄来的感谢卡,还有一封没有署名,只写着“一个曾想跳楼的抑郁症患者”。每一封信都像一块界碑,标记着他这几年走过的路。
他坐回桌前,打开电脑,调出《守界人》初稿。这不是一部容易拍的片子。边境线绵延数万公里,国界碑散落在雪山、戈壁、沼泽与密林之间。守护员大多是退伍军人或当地牧民,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外人,通讯靠对讲机,补给靠巡逻车半年一趟。他们每天擦拭界碑,记录天气,上报异常,生活单调得近乎凝固。可正是这种凝固,让曹忠觉得震耳欲聋。
“你真打算去岗嘎南坡?”赵海城第二天打来电话,语气比昨天更沉,“那边海拔五千米,全年无夏,冬天零下四十度。上个月还有两名边防战士因雪崩失联。”
“就因为那里最难去,才必须有人去看看。”曹忠说,“你知道吗?岗嘎南坡的界碑编号是‘中尼7号’,立于1961年。六十多年来,只有七个人轮流守过它。最长的一位待了十八年,直到肺气肿发作才被抬下山。他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是:‘别让碑上的字生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景田能去吗?他现在……”
“他已经答应了。”曹忠望向门口。景田正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抱着录音设备,脸上戴着墨镜,指尖轻轻滑过盲文笔记本边缘。自从《听见光》完成后,他的视力进一步衰退,医生说最多再两年就会完全失明。但他拒绝退休,坚持要跟组。
“他说要用耳朵记住国境线的声音。”
拍摄筹备用了三个月。团队精简至十二人:导演曹忠、副导赵海城、摄影师老周、录音师小林、医疗顾问李昭、灯光师阿杰、场务王磊、翻译扎西顿珠(他主动请缨)、编剧兼观察员景田,以及三位随行安保人员。装备清单长达二十页,从高寒睡袋到卫星电话,从便携式制氧机到抗高原反应中药包。最特别的是,他们定制了一套“声音地图系统”??由景田设计,通过定向麦克风采集不同地形下的自然声波,最终合成一段贯穿全片的环境主旋律。
出发那天清晨,北京下了第一场春雪。机场候机厅里,一群小学生举着横幅送行:“曹叔叔,替我们看看祖国的边界!”有个小女孩跑上前,塞给他一个手工编织的红绳结:“这是我奶奶教我的,她说系上它,就能平安回来。”
飞机落地拉萨后,换乘军用越野车北上。越往西行,天地越空旷。荒原如铁,山脉如刀,天空低得仿佛伸手可触。沿途偶见牦牛群缓慢移动,像大地呼吸时起伏的绒毛。第三天傍晚,车队抵达岗嘎哨所??一座建在风口的小屋,外墙刷着褪色的国旗图案,屋顶架着太阳能板和一根歪斜的天线杆。
迎接他们的是现任守护员格桑多吉,四十五岁,藏族,左耳缺了一角,是早年巡逻时被冻掉的。他不说话,只是默默接过行李,领他们进屋。屋里陈设极简:一张铁床、一张桌子、两个柜子、一台老式收音机。墙上贴着一张中国地图,所有国界线都被描成红色,而岗嘎南坡的位置,被人用铅笔圈了又圈。
“你们来得正好。”格桑坐下,倒了一碗酥油茶,“昨晚风太大,7号碑附近的雪崩把巡路线埋了。我本来打算明天独自挖路,现在有帮手了。”
“太危险!”李昭立刻反对,“您一个人不能冒险!”
格桑笑了笑:“我已经习惯了。而且……我不是一个人。我每天都会对着界碑说话,它听得懂。”
当晚,众人围坐在火炉旁,听格桑讲述过去。他说起前任守护员老杨??那位守了十八年的老兵。老杨不爱说话,但每晚睡前都要用布条蘸酒精擦一遍界碑上的“中国”二字,哪怕外面暴风雪肆虐。有一年春节,补给车被困在路上,整整一个月断粮。老杨靠吃雪和煮皮带撑下来,却仍坚持每天三次巡查。最后被人发现时,他已经昏迷,怀里紧紧抱着那块擦得发亮的布条。
“他说,只要碑干净,国家就在。”
第二天一早,剧组兵分两路。一部分人留守哨所拍摄日常,另一部分随格桑前往7号碑。山路艰险,积雪齐腰,每走一步都像在对抗整个冬天的重量。景田由小林搀扶,走得极慢,但始终没喊累。途中休息时,他摘下耳机,轻声道:“你们听……风在拐弯。”
众人静下来。果然,风穿过岩缝时发出奇异的颤音,像是某种古老乐器的试奏。
“这是天然的共鸣腔。”景田掏出录音笔,“如果把这段录下来,配上心跳节奏,就是整部电影的主题动机。”
终于抵达界碑。7号碑矗立在裸露的岩石平台上,高约两米,花岗岩材质,正面刻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七个大字,背面是尼泊尔文对照。尽管风雪常年侵蚀,字迹依旧清晰,显然是被无数次擦拭的结果。
曹忠让老周架好机器,准备拍摄格桑清扫的过程。镜头中,这位汉子跪在雪地里,用一把旧牙刷一点点清理缝隙中的冰碴。动作轻柔,如同对待熟睡的婴儿。当他抚摸到“中华”二字时,手指微微颤抖。
“爸爸,你在哪座山上?”突然,对讲机响起稚嫩的声音。
格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丫头,我在最靠近星星的地方。”
那是他女儿,住在日喀则的母亲家。每周六早上八点,父女俩会通过对讲机通话十分钟。信号不稳定,常常中断,但他们从未放弃。
这一幕被完整收录进素材库。当晚剪辑时,景田提议将这段对话作为画外音,搭配黑屏画面,只留风声与电流杂音。“观众不需要看见他们,只需要听见那份等待。”他说。
拍摄进入第二周,天气骤变。一场强冷空气席卷高原,气温跌破零下三十八度。哨所停电,取暖设备停摆,连饮用水都被冻结。更糟的是,景田突发急性青光眼,剧烈头痛伴随恶心呕吐,几乎无法行走。
“必须送医!”李昭坚决要求。
“不行。”景田躺在行军床上,脸色苍白,“我知道自己的身体。这一走,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让我留在这里……至少能听见。”
曹忠蹲在他床边,握住他的手:“你说,怎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