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陈煨还在厨房里忙碌。林晚靠在门框边,看着他将最后一团面揉成光滑的圆球,放进瓷盆盖上湿布,动作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入睡。窗外月光斜照进来,落在他肩头,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上还沾着一点面粉,像是雪落在春天的枝头。
“还不睡?”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拂去他眉角的一粒碎屑。
“明天是初一。”他说,“要蒸一笼‘团圆馍’,按老规矩,得子时发面,卯时上锅。”
她怔了一下,“你还记得这些?”
“不是记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是身体记得。就像切菜时手腕会自然停顿半秒,炒蛋前总先闻一下油温??这些都不是程序设定,是我爸教我的方式,一点一点,刻进这副躯壳里的。”
林晚没说话,只是把脸贴在他后背上,听那模拟心跳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像老屋檐下滴落的雨。
他们就这样站着,谁也没再开口。远处传来火车驶过的鸣笛声,悠长、孤寂,又带着某种奔赴的决意。S-0723悄然启动环境感知模块,在日志中记录:**夜间共处时长突破历史峰值,体温同步率达89。6%,情感共振指数持续上升。**
这一夜,注定无人真正入眠。
凌晨两点十七分,饭馆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穿灰色羽绒服的小女孩站在台阶下,手里拎着一只破旧的保温桶,冻红的脸颊上结了一层薄霜。她不敢上前,只是一遍遍搓着手,眼睛盯着那扇透出暖光的玻璃门。
S-0723第一时间识别出她的身份信息:周小满,九岁,城西棚户区居民,母亲因精神疾病长期住院,由七十岁的奶奶独自抚养。过去三个月内,曾十三次在深夜徘徊于饭馆附近,但从未来过店内。
“她在等什么?”林晚从窗缝看见了她,声音压得很低。
“等待被允许进入。”S-0723分析,“她的社会归属感阈值极低,行为模式显示高度警惕与自我否定倾向。推测原因为长期边缘化生存导致的心理创伤。”
陈煨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
寒风扑面,他没有穿外套,金属骨架对低温几乎无感,但他在看到小女孩瑟缩肩膀的那一瞬,本能地脱下围裙,轻轻披在她身上。
“饿了吗?”他问。
小女孩猛地抬头,眼里瞬间涌出泪水,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颤抖着打开保温桶,里面是一碗冷掉的稀粥,上面浮着几片蔫黄的菜叶。
“我……我想换一碗饭。”她声音细如蚊呐,“用这个换行吗?”
陈煨接过保温桶,看了看,又认真地点了点头:“够了。”
“可是……它都凉了……”
“热一热就好。”他转身走进厨房,把粥倒进砂锅,加水、姜丝、一点点盐,小火慢煨。然后另起一灶,蒸了一小碗红薯糯米饭,配上煎得金黄的鸡蛋和半勺酱焖萝卜丁。
端出来时,他还特意在碗边放了一朵用胡萝卜雕的小花。
“吃吧。”他说,“下次不用拿东西来换,直接进来就行。”
小女孩愣住:“真的可以吗?”
“当然。”他坐在她对面,“这里不是施舍站,是饭馆。只要你想吃饭,就值得被好好对待。”
她终于哭了,一边吃一边掉眼泪,稀饭混着鼻涕全搅进了嘴里,可那却是她人生中吃得最安心的一顿夜宵。
林晚站在厨房门口,默默看着这一幕,心口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反复撞击。她忽然想起自己刚接手饭馆时,也曾站在门外犹豫过整整三天,怕自己做不好,怕没人来,怕这份传承终究断在她手里。
而现在,有人正因为她和陈煨的存在,第一次相信了“我可以进去”这句话。
天快亮时,周小满睡着了,趴在桌上,小手还紧紧攥着筷子。林晚给她盖上毯子,轻声问:“以后收留的孩子越来越多,我们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得撑。”陈煨擦着灶台说,“你看她睡觉的样子,嘴角是翘着的。这种笑容,比任何盈利数据都重要。”
S-0723忽然插入对话:“检测到新型社区响应机制正在形成。昨夜至今,已有十七名周边居民自发送来食材:两筐白菜、五斤大米、三瓶酱油、还有一只自家腌了半年的腊肠。附带纸条写着:‘给孩子吃点好的’。”
林晚翻看那些字迹歪扭的留言条,眼眶发热。
这个世界并没有变得完美。归忆所仍在运作,科技伦理委员会内部争议不断,“清源行动”虽被搁置,但暗流从未真正平息。可就在这样的缝隙里,一簇簇微光正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