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道长胸口再次一紧。
他并不是不懂天皇的嫉妒——顾行舟的出现,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切开了所有的旧秩序。
可即便如此,道长心底清楚:移魂术,无论成功与否,对藤原家都没有好处。
——若是失败,天皇魂飞魄散。那他藤原家赖以维系权势的“傀儡”顷刻间就没了。数代人累积的功业,可能转瞬成灰。
——若是成功,那也未必是喜事。
一个披着顾行舟皮囊的天皇,一个拥有了大唐龙血,真正有名正言顺统治宣称的倭国藩王,谁能保证届时他还承认藤原家的制衡?
那时候,他或许会比现在更难控制。
左右皆险。
无论结果如何,藤原家都无法得利。
想到这里,道长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活了一大半辈子,权术如织,能算计人心,却算不到天命。
而偏偏,鸟羽天皇此刻像个疯子一样,非要去试那种不稳不妥的“绝术”。
道长闭上眼,眉宇深锁。
他甚至有一瞬的错觉:自己几代人的筹谋,正被这疯狂的执念,一点点推向崩塌的深渊。
殿内灯火昏黄,铜灯的火苗噼啪作响,照在藤原道长的脸上,映出一道道深邃的沟壑。
他眉心紧锁,心底的烦闷一时难以排解。
顾行舟的身影、鸟羽天皇的疯癫、安倍晴明的移魂术……这些东西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胸口,让他连呼吸都沉重。
正在这时,纸障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父亲大人……”
一个带着些许怯懦的嗓音响起。随即,帘幕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臃肿肥硕的身影弯腰走了进来。
是他的二儿子。
道长的眼神瞬间冷下来。
那是个生得肥白却臃肿的年轻人,额头宽阔,脸上还残留着天花的痕迹——一个个暗红色的疤点,像是永远不会消退的脓痕,纵横在面庞两颊。
即便衣着华贵,也掩盖不了那份令人不快的丑陋。
少年显然心虚,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跪下,双手撑在锦毯上,笨拙地请安:
“孩儿……参见父亲大人。”
道长盯着他良久,眼底划过一抹厌恶。
这个孩子,是他亲生的,可在道长心中,却是最不堪的存在。
生下来就多病,稍大些又染上天花,虽然保住了命,但脸上留下一片片坑洼的痕迹。
封建时代最看重门第与相貌,一个长着这种脸的儿子,注定仕途坎坷,难登大雅之堂。
更让道长不快的,是他那副肥硕迟钝的身躯。走路带风,却不是威仪,而是喘息;说话谨慎,却不是聪明,而是怯弱。
在道长看来,这个儿子无论如何都成不了气候。即便日后给他安排官职,也只能苟延在边角之地,永远无法继承藤原家的核心权力。
“你来作甚?”
道长冷冷开口,语气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烦躁。
少年听到这声音,肩膀明显一抖,额头更深地贴向锦毯,声音低低:
“孩儿……只是见父亲大人迟迟未歇,灯火犹亮,担心父亲大人安否,所以斗胆……斗胆前来请安。”
道长心中冷笑。安否?他眼前的这个庸儿,怕是除了献殷勤,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心底涌出一阵刺痛与怒火:香子、千花都已倒戈,家族大业岌岌可危,而眼前这个肥硕丑陋的儿子,却连顶半点事的可能都没有。
他的存在,甚至让道长觉得羞耻。
殿内沉默了片刻,只余铜灯火焰轻轻炸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