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念安追到山腰，塞给她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这是我记下来的三百七十二个故事，都是听您讲的。您答应过，等我能写满一本，就让我当您的助教……您一定要回来收作业。”
她眼眶微热，用力抱了抱小女孩：“一定。”
一路西行，越千山，渡寒江。沿途所见，果然异象频生。村庄里老人突然认不得亲人，却对素未谋面之人喊爹娘；孩童梦中哭泣，醒来只会反复念叨一句古老咒语；更有甚者，整座城镇陷入集体昏睡，人人嘴角含笑，仿佛沉浸于最美好的回忆，可一旦强行唤醒，便会癫狂自戕。
“他们在抽取记忆。”杨戬查探一名昏睡者经脉后沉声道，“不是简单掠夺，而是筛选??只取快乐，舍弃痛苦。可人若只剩欢愉，便不再是完整的人，终将成为空壳傀儡。”
桃儿沉默不语，只是更加紧了行程。
抵达昆仑墟那日，正值月蚀之夜。整座雪山笼罩在诡异暗红之中，连空气都带着铁锈味。守墟人早已不见踪影，唯有那座传说中的“守忆碑”依旧矗立在冰湖中央，高逾十丈，通体由黑曜石雕成，表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有些清晰如新，有些已被岁月磨平。
他们踏冰而行，寒风割面。
就在接近石碑之时，异变陡生！
湖底骤然翻涌，无数苍白手臂破冰而出，竟是万千亡魂纠缠聚合，化作一尊巨大虚影。它没有五官，唯有一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窝，死死盯着桃儿。
“**你还活着？**”声音如千万人齐哭，“**你说要替我们记住一切，可十年了，世人依旧遗忘！朝廷改史，家族除名，连墓碑都被推倒！你的记忆，有何用？！**”
桃儿站在原地，任狂风吹乱长发。
“你说得对。”她缓缓开口，“我的记忆改变不了现实。但我仍在记，因为只要还有一个名字没被抹去，就说明这个世界还没彻底放弃公正。”
她抬起手，眉心莲花印记再度浮现，识海开启。刹那间，万千记忆奔涌而出??那个战死边关的小卒临终念着稻花香的画面投射在空中；跳江母亲抱着婴儿的身影浮现湖面；老匠人铸剑不成反遭诛杀的惨剧重现冰层之上……
每一幕，都是她曾亲历的痛。
亡魂虚影剧烈震颤，火焰般的双眸渐渐黯淡。
“你……真的都记得？”它的声音变得沙哑。
“每一个。”桃儿一字一顿，“我不止记得他们的死，更记得他们的笑、他们的梦、他们曾在某个春天种下一棵树，盼着子孙乘凉。”
风停了。
冰湖恢复平静，亡魂缓缓沉入水底，最后一句飘散在夜空：“**那么，请继续走下去吧……替我们也看看，未来的光。**”
杨戬看着她，忽然发现她眼角滑下一滴血泪??那是识海超负荷运转的征兆。
“该封印了。”他说。
桃儿点头，走向守忆碑。她取出小小给的“心源露”，滴于碑文缝隙。随即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在碑顶空白处写下新的铭文：
**“此身虽微，愿承万忆；此心虽疲，不避沉沦。若有来者，请循此光。”**
话音落下，整座石碑骤然发光，一道纯净金芒直冲云霄，贯穿月蚀阴影。与此同时，她体内命轮核心微微震动，那些原本躁动不安的记忆碎片竟开始有序流转，仿佛受到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洗礼。
“你在用自己的记忆，净化命轮残念。”杨戬恍然，“但这过程会加速消耗你的生命力。”
“值得。”她微笑，“若能让命轮不再成为野心家的工具，哪怕只剩一丝清明留存世间，也是胜利。”
归途漫长。
回到桃山时，已是又一个春天。桃花开得比往年更盛，粉白如雪，落英缤纷。村民们照旧在田间劳作，孩子们追逐嬉戏，仿佛从未有过灾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