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已是半月之后。皇帝亲自迎于宫门外,神色复杂。
“你瘦了。”赵?说。
“真相很重。”陈砚之答。
殿中,君臣相对而坐。陈砚之取出铜镜,置于案上。
“陛下,这面镜子里藏着的,不只是天圣七年的真相,更是整个‘言政体系’的起源。沈砚当年创建松火书院,并非只为启蒙百姓,而是试图建立一种‘自下而上的历史生成机制’??让每一个普通人,都能成为历史的见证者与书写者。”
皇帝动容:“可如今,我们有了《众镜录》,有了言台,为何仍觉真相遥远?”
“因为制度可以模仿,但心灵无法复制。”陈砚之缓缓道,“我们建起了高塔,却忘了点燃灯火的人,最初是在井底爬行的。”
他提议:以铜镜为核心,在第九井原址重建松火书院,不设围墙,不限身份,每月举办“镜鉴之会”,邀请百姓携带疑问前来,由学者引导,用实物、逻辑与共情,共同追溯一段被遗忘的历史。
皇帝沉吟许久,终允所请,并下令开放双史堂部分禁档,供研究使用。
然而,诏书下达次日,刑部突报:昨夜有人潜入档案库,盗走庆历三年太子案全部卷宗,现场留有一枚铜钱,背面八字赫然:
>**元亨利贞,你说不说?**
陈砚之闻讯,非但不惊,反而微笑:“终于,有人接过了笔。”
他知,那盗卷之人并非敌人,而是另一个“沈怀礼”,另一个不愿沉默的灵魂。
数月后,新松火书院落成。无檐无顶,四柱擎天,象征“天理自在人心”。中央立一镜台,铜镜嵌于石心,日夜不熄一盏油灯,名为“守真灯”。
首场“镜鉴之会”,主题为:“庆历三年,太子真的动手了吗?”
三千余人到场。有人手持泛黄家书,有人抱着祖传账本,更有老者拄拐而来,声称其父曾为东宫侍卫。
陈砚之不再独讲,而是引导众人一步步拼合线索:从驿马日志到御膳残单,从天气记录到宫门开关时刻,甚至请来算学博士推演时间线。
最终,无人得出定论,但所有人都承认:**过去并非只有一个版本**。
散场时,一个小男孩跑上前,仰头问道:“先生,如果我说的话没人信,怎么办?”
陈砚之蹲下身,将一枚仿制铜钱放入他掌心:“那你就要一直说,说到有人听见为止。就像这口井,沉默了一千年,也只等一个人低头看了一眼。”
孩子攥紧铜钱,用力点头,蹦跳着离去。
夜深人静,陈砚之独坐井畔,仰望星空。
北斗第七星依旧闪烁,仿佛亘古不变的见证者。他忽然觉得,所谓历史,不过是无数个“此刻”的叠加;而所谓真相,不过是无数个“我说了”的累积。
他打开笔记本,写下最后一行:
>“我不求青史留名,只愿后来者读至此处时,能轻轻说一句:
>‘原来,也有人和我一样,不肯闭嘴。’”
风起,言心兰再度绽放。
井底,铜片翻转,新字浮现:
>“庆历三年,太子未动刀,
>但天下已血流漂杵。
>真相不在结果,而在谁在提问。”
而在遥远的西域,一名回鹘商人听完商队带回的《松火讲席》录音,连夜召集族人,焚毁了祖先传下的“英雄战歌”手卷。他对众人说:“我们唱了三百年的胜利,原来是屠杀后的谎言。”
地中海畔,一位希腊教师将“元亨利贞”译作“光明、秩序、正义、言语”,刻在学校门前石碑上。
北极圈内,因纽特老人听完录音,仰头望着极光,忽然开口讲述部落中从未公开的饥荒往事??那一年,为了活命,他们吃掉了自己的长老。
地球在转,问题在生长。
第九井依旧静默,但它知道,每一次有人抬头问“为什么”,它的水波就会轻轻震动一下。
真实从未胜利,因为它无需胜利。
它只需不断流动,不断被说出,不断被听见。
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