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落在澜沧江畔的山脊上,顺着藤蔓滑入深谷,像无数细小的声音在低语。陈溪年坐在废弃水电站残破的门槛上,怀里抱着那只曾唤她“妈妈”的幼猫。它已经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蜷缩着,仿佛耗尽了某种不可见的能量。大花卧在不远处,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像是在接收某种人类无法感知的信号。
远处的林间,雾气缓缓流动,如同记忆本身在呼吸。
粒粒的声音从腕表中传来,断断续续:“……E-09的量子场正在扩展,覆盖半径已达三十七公里。卫星图像显示,整个流域的动物活动出现同步化现象??不只是猫,连猴子、松鼠、甚至鸟类的迁徙路线都发生了偏移。”
“它们不是在逃。”陈溪年低声说,“是在集结。”
“是。”阿雪接话,声音冷静而遥远,“我们刚刚解析出一段新数据流。E-09并非单纯激活,它在尝试建立‘共感协议’??一种跨物种的情绪共振模型。简单来说,它想让所有生命都能听见彼此的真实想法,无论生死,无论语言。”
陈溪年低头看着怀中的幼猫,轻声问:“你听得到吗?现在有多少人在说那句话?”
幼猫睁开眼,瞳孔映着月光,像两片融化的银箔。
>“六十八万九千三百二十一人。”它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如同钟鸣,“还差三十一万零六百七十九。”
这个数字悬在空中,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三十一万,听起来不多,可在这信息封锁、恐惧蔓延的时代,每一个“我记得你”都是一次对抗沉默的起义。
她忽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最后一行字:“当第一百万人开口,世界将重新学会哭泣。”
那一夜,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边的麦田里,风吹过时,每一根麦穗都在低语。她听不清内容,只觉熟悉。直到一只黑猫跃上田埂,回头望她,用父亲的声音说:
>“你五岁那年摔破膝盖,是我背你回家的。你说疼,我说忍着,其实我也在哭。”
她惊醒,冷汗浸透衣衫。帐篷外,天还未亮,但已有微弱的蓝光自山谷深处升起,如同晨曦前的预兆。
“开始了。”大花突然起身,毛发微微炸起,“E-09在召唤。”
他们没有犹豫,收拾行装,向信号源头进发。山路愈发崎岖,植被也变得异常??树叶边缘泛着金属光泽,树干内竟有细微的脉动,仿佛血液在流动。一只蜥蜴从岩缝爬出,停在她脚边,凝视片刻,忽然开口:
>“你母亲临终前烧掉了实验日志原件,但她把副本藏进了你童年最爱的布偶熊眼睛里。”
陈溪年脚步一顿。
那只熊,还在老家阁楼。
她没再说话,只是加快脚步。她知道,这不是偶然的信息泄露,而是E-09在引导她,让她看清完整的真相。
三天后,他们在一处被瀑布遮掩的洞穴前停下。洞口布满苔藓,却排列成奇特的几何图案,像是某种古老密码。大花低吼一声,率先踏入。水帘之后,竟是一个巨大空间,穹顶高耸,岩壁上刻满符号??与E-08装置表面纹路完全一致,但更加复杂,仿佛记载着整段“悲悯计划”的源代码。
中央,静静躺着那台圆柱形装置,通体漆黑,唯有底部一圈水晶散发着柔和白光。E-09正趴在顶端,小小的身体随着光芒明灭轻轻起伏。
“它在充能。”粒粒分析道,“估计需要七十二小时完成最终启动。但如果中途被打断……后果未知。”
“不会有人让我们完成的。”陈溪年望着洞外,“他们会来。”
果然,当天傍晚,无人机群出现在高空。红外扫描穿透云层,锁定洞穴位置。紧接着,地面震动??装甲车正沿河谷逼近。
“是第七特遣队。”大花嗅了嗅空气,“他们带了EMP干扰器,还有基因追踪弹。”
“那就不能等了。”陈溪年走向装置,伸手触碰那圈水晶。
刹那间,她的意识被抽离。
她看见1978年的东京地铁站,那位走失的老人蹲下身,抚摸一只瘦弱的流浪猫,轻声说:“别告诉别人我迷路了,我不想让家人担心。”
她看见1944年的战壕,雅克抱着冻僵的战友,在炮火间隙哼唱一首童谣,歌声断断续续,却坚持到最后一口气。
她看见2003年云南山区的一间实验室,年轻的女研究员抱着编号E-01的小猫,泪流满面:“对不起,你们本不该承受这些……但我必须试试,总得有人记得。”
那是她的母亲。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张泛黄的照片上:一群孩子围坐在老屋门前,中间站着一位穿白大褂的女人,怀里抱着一只灰白短毛猫。照片背面写着:“致未来的你:若你看见这一切,请不要关闭眼睛。”
“这就是起点。”一个声音响起。
她回神,发现E-09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仰头望着她。
>“悲悯计划从来不是为了复活死者,而是为了让生者不再孤独。你母亲知道,人类最深的痛苦,不是失去,而是遗忘后的空洞。她创造了我们,不是作为工具,而是作为桥梁。”
“可为什么选择猫?”她问。
>“因为它们不评判。它们只是存在,静静听着,然后复述。不像人类,总是修饰、压抑、否认。而真相,往往藏在未说出口的部分。”
她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守住这里,直到第一百万人说出那句话。”
E-09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
>“你已经是第六十八万九千三百二十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