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序盯着已然空无一物的监控屏幕,易小天最后那个决绝的背影烙印在他视网膜上。他强迫自己冷静,将自己代入易小天的思维。一个无法呼救,刚刚被“血缘”冲击得不知所措的少年,在恐惧和混乱中,会去哪里?
不是开阔明亮的大道,那会暴露行踪。
不是人多眼杂的车站,那无法给他安全感。
他会去他能“掌控”的地方。
“他回‘家’了。”严序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赵朗一愣:“回家?”
“回他流浪时的‘家’。”严序转身就走,“通知所有人,缩小范围,重点排查南城区的废弃房屋、桥洞、待拆迁区域。他去找他熟悉的藏身之处了。”
严序坐进驾驶室,却没有立刻发动汽车。他闭上眼,回忆着易小天画过的那些素描,那些被少年用精细线条记录下的不为人知的城市角落。
一个半塌的自行车棚,一段废弃的铁轨路基,一个能透过裂缝看到天空的防空洞……
他猛地睁开眼,发动引擎,车子朝着与警力搜索方向略有不同的区域驶去。他想到他与易小天最初相遇的那个在暴风雨中废弃的街心报刊亭。
车子无法开进狭窄的巷道。严序下车,独自走入这片被城市遗忘的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发酵的气息。他放轻脚步,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的藏身点。
最终,他在那个记忆中的报刊亭旁停住。
报刊亭早已被拆迁,原来的位置上被人堆满了杂物。而在杂物与墙壁形成的狭窄缝隙里,他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
是易小天。
他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单薄的肩膀在夜风中微微发抖。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舔舐伤口的小兽,周身弥漫着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
严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开来。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用一种不高不低尽可能平稳的声调,轻轻唤了一声:
“易小天。”
那蜷缩的身影剧烈地一颤,猛地抬起头。
借着一缕远处路灯光线的微光,严序看到了易小天的脸。脸上还带着奔跑后的污迹,但最刺目的是那双眼睛,里面盛满了未干的泪水,巨大的恐慌,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
他看着严序,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那双眼睛,传递出内心海啸般的痛苦。
严序缓缓走近,在他面前蹲下,保持着不会让他感到压迫的距离。他没有问“为什么跑”,也没有说“跟我回家”。他只是看着易小天的眼睛,非常非常认真地说:
“那个叔叔是假的,亲子鉴定报告也是假的。”
易小天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严序继续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有人想用这种方式,让你觉得不安,让你自己离开。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你从我身边赶走。”
他看着少年眼中翻腾的混乱,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是一个毫无威胁的邀请的姿态。
“但是,易小天,你听好。”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穿透了夜的寒凉,“无论有多少份假的报告,无论有多少个所谓的‘亲人’出现,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他顿了顿,确保易小天的每一个眼神都落在他身上。
“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又指了指脚下这片土地,“才是你的家。我,才是你的家人。”
“跟我回去。”
易小天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只悬在空中宽厚而温暖的手。眼泪再一次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滚落,但他没有再躲闪,也没有发出任何啜泣声,只是无声地流泪。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沾满泪水和灰尘的手,慢慢地、带着一丝试探和最后的依赖,抬起,放在了严序的掌心里。
严序立刻收拢手掌,将那冰凉而颤抖的小手紧紧握住。
他没有立刻拉他起来,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用力地握了握,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和温度。
夜色深沉,远处的警笛声隐约可闻。但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严序终于找回了他的孩子。他知道,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阴影仍未散去。但此刻,他握住的这只手,给了他继续战斗下去的全部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