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会面室充斥着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冰冷气味。严序坐在塑料椅子上,等待着。当那个穿着橙色囚服、头发花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秃鹫的沃斯教授被带进来时,严序将一张放大的旧照片推了过去。那是他从父亲遗物中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合影之一,上面是年轻的严明和同样年轻的沃斯。
“沃斯教授,我想和你谈谈我父亲,严明。”
沃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照片,瞳孔却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他抬起眼皮,打量着严序,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带着怜悯和嘲讽的笑意。
“严明的儿子。你长得不像他,但这双眼睛里的固执,倒是一模一样。”沃斯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着寂静,“他死了,不是吗?一场,‘意外’。”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带着明显的暗示。
“那不是意外。”严序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当然不是。”沃斯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疲惫与戒备,他显然没有继续交谈的欲望,身体微微后仰,做出了结束会谈的姿态。
严序没有动,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他,然后不紧不慢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素描纸,轻轻推到防弹玻璃前。
纸上,是易小天凭借“遗觉象”能力,精准还原出的、沃斯教授隐藏在那些伪画角落里的三角符号。线条干净利落,每一个角度都分毫不差。
“我一直很好奇,”严序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这个东西。你为什么一定要像留签名一样,偷偷留在那些画上?这不像你的风格,教授。这更像一种执念。”
那枚三角符号映入沃斯眼帘的瞬间,他像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整个人猛地一颤!刚才的冷漠和戒备瞬间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到最痛处的、扭曲的狂怒。他枯瘦的双手猛地拍在探视台的桌面上,身体前倾,几乎要撞上玻璃,对着严序嘶吼道:
“你懂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裂,眼神里燃烧着积压了数十年的屈辱和不甘。
“这不是签名!这是标记!”他死死盯着那个三角符号,仿佛在看一个既憎恨又无法摆脱的梦魇,“这是‘档案馆’,是那个该死的‘秘社’成员的标志!他们用它来标识‘同类’,标识那些被选中‘看得见’的人!”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混合着疯狂与一种近乎悲凉的自嘲。
“而我?就因为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归档员’!能力低微,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废物!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他们把我像扫掉灰尘一样赶了出来……凭什么?!”
他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我就是要留下它!我就是要让这个骄傲的隐藏在世界之下的符号,出现在我最拙劣最廉价的伪造品上!让它们流散到全世界,挂在那些附庸风雅的蠢货墙上!我要玷污它!让他们的‘神圣’变得可笑!”
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出了最后的、也是真正的目的:
“我要让他们知道,就算是我这样的‘废物’,也能让他们蒙羞!我无时无刻不在等着他们中某个人,某个自诩高贵的‘显影师’或者更高级的家伙,在某幅画前认出这个标志,然后气得发抖!哈哈哈哈!”
他癫狂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冰冷的会面室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报复的快意。这笑声仿佛是他压抑了二十年的脓疮终于被捅破后的宣泄。
然而,这笑声却突然像被一把无形的刀切断,戛然而止。
沃斯教授脸上的疯狂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骇。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严序一样,眼睛死死地盯住他,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抬起,隔着玻璃指向严序,嘴唇哆嗦着,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利:
“等等你能注意到这个符号?!你甚至能精准画出它?这不可能!你不是5岁以后就……”
他的话如同一个关键的开关,猛地触动了严序脑海中一段被尘封的模糊的童年记忆碎片。父亲给他精心准备的视觉画册,他幼时眼中对这个世界一些莫名奇妙的视觉残留,还有那些他曾对母亲描述却被当作童言稚语的“怪话”……
原来,那并不是幻觉。
严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反而利用沃斯这巨大的失态,顺势而为,用一种低沉而压迫的语气反问道:
“你们一直在监视着我们家,是吗?”他刻意停顿,给予沃斯消化这“指控”的时间,然后才仿佛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般,冰冷地接上:
“没错,我父亲死后,我的确‘看不到了’。”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审判,彻底击垮了沃斯的心理防线。他瘫在椅子上,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喃喃自语,又像是在为自己过去的认知做辩解:
“不,不是监视。你只是,秘社关注的种子……”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严序,那里面有恐惧,有一丝残留的嫉妒,甚至还有一点可悲的“前辈”对“陨落天才”的惋惜。
“毕竟你父亲的能力很高,他的孩子,天生就拥有被关注的价值。我们只是例行观察,直到确定你的能力没有觉醒,或者,像大多数种子一样,在幼年闪光后便彻底熄灭。”
严序沉默地听着,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他并非与那个世界毫无瓜葛。他曾经也是一颗“种子”,一个被隐藏在暗处的“秘社”观察和评估的潜在对象。只是因为他的能力如同昙花一现,在五岁后便“熄灭”了,才得以过上相对正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