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休息，秦想想开始上晚班，晚班从下午四点开始到晚上十二点，这个班上到午夜，很辛苦，不少女工上完班不回家，留在工厂单身宿舍挤一挤，有很多公共床铺，提供给女工轮流休息，当然，也有不少人，十二点过后急着赶回家。
沪市情况和其他城市工厂不一样，工人住房统一规划在一个沿河条形片区，上下班都要骑自行车经过一段路程，相对较远。
秦想想在家里吃过早饭，弹一会儿钢琴，做点儿“假领子”，等到中午十一点左右，她骑上自行车去工厂，她不是去赶班上，而是去赶食堂，去工人食堂蹭个中午饭。
这个时代工人待遇最高并不作假，很多女人宁愿嫁工人也不嫁机关干部。工人工资相对较高，工厂福利也很好，工人食堂也是工人福利之一。
秦想想所在国营三一六纺织厂约莫有职工七八千人，虽然比不得某些万人大厂，也是相当庞大的工人群体，工厂里有工人食堂、大礼堂、澡堂、医院……
对普通工人来说，工人食堂最大的好处之一是“买肉菜不需要肉票，但需要油票，如果超出工厂额度，也要肉票”。
工人食堂一道肉菜里分量极少，一份一毛钱的红烧排骨，也就一块排骨，卖完即止，舍得这么吃的人不多，一般刚来工厂的单身男女比较舍得吃喝，尤其是单身男青年，一天吃掉一块钱。
虽然有肉，但是味道实属一般，不过秦想想看过今天的菜单，今日工厂食堂中午供应罗宋汤，这原本是道外国菜，如今入乡随俗成了中式汤，在沪市的职工食堂和幼儿园等学校食堂大行其道。
罗宋汤也可以叫做番茄汤，用番茄汤煮牛肉、土豆、卷心菜一类的食材，这样的番茄汤非常下饭，很多人爱吃，工厂食堂里一碗罗宋汤能干下两碗大米饭。
计划经济下的工人食堂做罗宋汤当然用不起牛肉，取而代之的是冰城的红肠，用猪肉和淀粉做的一种香肠，切成丝，这种红肠味道很好，市面上九毛五一斤。
做罗宋汤的番茄酱用的则是沪市梅林罐头厂极为出名的番茄罐头，这种番茄罐头两角两分一个，外国人用番茄酱沾面包，沪市人拿来做罗宋汤，或是用来烧茄汁鱼，番茄的甜酸能很好压制鱼腥味。
使用梅林番茄酱罐头，配上冰城的红肠，再加上土豆卷心菜一类杂七杂八根据时令添加的配菜，哪怕是手艺再差的食堂大厨，做这份汤味道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食堂出品的罗宋汤差距只在于单位是否财大气粗，舍得放番茄罐头，舍得放红肠，那就是红艳艳飘着肉香的好汤，这种在大单位食堂居多。
而在小单位，清汤寡水飘点番茄，上面几根红肠丝——这也好意思叫罗宋汤。
秦想想隔壁许如薇所在地方小音乐团，他们那食堂小灶就很抠门，不像工厂一样有专门的工厂计划定量，做出来的罗宋汤就是清汤寡水加点红肠丝，然而就算这样，罗宋汤也极受欢迎。
因为哪怕再小气，也要切点红肠丝，这可是猪肉肠，肉丝煮出来的汤，再怎么寡淡都比青菜汤香。
在梦里，秦想想转去文化宫当临时老师，那食堂的饭菜更加糟糕，工厂食堂比不上家里，文化宫食堂远远比不上工厂食堂。
越是这样计较，越是觉得目前留在纺织厂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前提是她得转岗，去上长日班，她妈周傲冬要进厂里的领导班子。
到了工人食堂，秦想想买了米饭，要了一份罗宋汤，外加一个二毛钱的肉菜和一个五分钱的素菜。
“要一份罗宋汤，师傅你给我多舀点红肠丝。”
她来得早，汤里的红肠丝多，秦想想心满意足端着饭碗坐在角落里大快朵颐。
和她一个班的郑女工也在食堂里，和秦想想打的是一个主意，只不过她只要了一份罗宋汤，没有再要其他肉菜。
郑女工瞅了眼秦想想的饭桌，心想这家伙哪里可怜了？？她男人要是真跟她离婚，看她还吃不吃得起。
秦想想慢悠悠吃完饭也就十二点左右，到四点换班还要三个多小时，她在工厂树荫底下散步消食，待会儿再去单身宿舍借个床铺躺着睡午觉。
她站在树下，远处走过来一男一女，男的穿着蓝色中山装，手腕上一块坏了表带的进口手表，女人身材瘦小，脸色发白，不时捂着肚子，男人推着女人走，女人踉跄好几步。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反手“啪啪”两个耳刮子甩在中年女人的脸上，女人摔到在地。
“你个懒婆娘，这么不给老子面子，你要是不愿意伺候老子你就滚回乡下扛锄头去。”
“兄弟面前这么不给面子……”
“傍晚吃不到热腾腾的菜，我扇死你！”
秦想想认得骂人的这个男人是纺织厂的空调工赵根生，女人是他婆娘，据说还是个乡下童养媳，比赵根生大八岁，做饭手艺好，经常来工厂给赵根生送饭菜。
赵根生和其他工人聚会喝酒，让他婆娘在家里烧下酒菜送过来，获得其他男工人羡慕，赵根生觉得很有面子。
这天厂里来了新人，赵根生就说傍晚让老婆做些下酒菜来开小灶，他刚跟工友说好，他老婆却白着脸说自己今天身体不舒服，做不了几个菜，晚上不来送饭了。
赵根生把女人拉走，听她一直推脱身体不舒服，认为她不给面子，直接两巴掌。
“我今天肚子疼，难受。”女人脸色惨白如纸。
“你装，你还装，你就是生了懒筋，老子天天在厂里累死累活，你在家里闲着还喊痛，你当你是旧时代资本家少奶奶？”男人一边骂，还一边踹了女人两脚。
女人吃痛喊了两声。
秦想想看不下去了，她跑上前大声道：“怎么可以打人呢？”
“黄毛丫头一边去，我打我老婆，要你来多管闲事。”
路上围了好几个人，年纪大的男女工人远远看着，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