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眼少年独自立于第八舟上,手中紧握阿阮留下的铁片。他虽不能视物,却“看”得比谁都清楚??湖水中倒映的不是现实,而是千万人压抑的心声,如同被困的鱼群,在黑暗深处拼命撞击水面。
禁军统帅亲自登岸,喝令:“交出《众镜录?续》,否则焚湖三日,填土十丈!”
少年平静回答:“你可以烧书,但烧不了记忆;你可以杀人,但杀不尽良知。”
统帅怒极,挥手下令点火。士兵们抛出火油袋,火焰腾空而起,直扑八舟。
就在火舌即将吞噬第一艘船时,异变陡生。
所有燃烧的火焰突然转向,逆流而上,竟沿着士兵手中的火炬反噬其身!惨叫声中,人们惊恐发现,那些被点燃的皮肤上,竟浮现出文字??全是他们一生中说过的谎言,一条条爬满躯体,如蛆虫蠕动。
“我谎报军功……”
“我受贿放走贪官……”
“我为了升官,陷害同僚……”
每一个人都在火焰中看见了自己的罪。有人崩溃跪地,嚎啕大哭;有人拔刀自刎,口中喃喃:“我说……我说……”
此时,北斗第七星再次亮起,光芒洒落湖面,八盏银灯骤然合为一体,形成一道旋转的光柱。玉碑上的琉璃流星轰然碎裂,化作无数光点,飞向四方。
每一粒光点落地,便生出一口古井;每口井中,皆悬一铃。
全国上下,从边关哨所到江南水乡,从塞北牧场到南海渔村,共浮现九千九百九十九口新井。井水清澈见底,水中倒影并非观者容貌,而是其内心最不愿面对的真相。
百姓惊惧,纷纷逃离。可逃得再远,耳边仍响起同一句话,来自心底,也来自天地之间:
>“你说不说?”
半月后,局势彻底失控。
各地爆发“井鸣事件”??每逢子时,所有古井齐声震荡,铃音共鸣,持续整整一刻钟。期间,无论何人,只要心存隐瞒,便会头痛欲裂,直至脱口说出实情方止。有贪官当众坦白受贿细节;有孝子承认多年虐待父母;甚至有僧人confess出寺庙地窖藏有百具女尸……
民间传言四起:“天开了眼,地张了嘴,谁也藏不住了。”
朝堂震动,六部尚书接连请辞。皇帝闭门不出,连续七日焚香祷告,命道士做法驱邪。可每当仪式进行到高潮,宫殿梁柱上就会渗出血字:
>“你说不说?”
最终,皇帝派人秘密前往明心湖,求见盲眼少年。
使者带回一句话:“真相不在书中,而在你说出口的那一瞬。若陛下真心悔过,不妨从自己开始。”
三日后,紫宸殿传出消息:皇帝亲撰《罪己诏》,全文公布于市曹,历数自己即位以来十大过失,包括宠信奸臣、纵容贪腐、隐瞒疫病、滥杀谏官等。诏书末尾写道:
>“朕居九重,耳目蒙蔽,以致黑白颠倒,是非混淆。今愿洗心革面,废‘静口令’,赦天下因言获罪者,设‘直言台’,许庶民上书论政。若有隐瞒,愿受天罚。”
诏书发布当日,全国古井齐鸣,但这一次,铃音清越悠扬,宛如庆贺。
然而,少年并未因此放松。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退潮。
真正的风暴,永远潜伏在人心最幽暗的角落。
某夜,他独坐湖畔,忽然感到一阵寒意。第八舟的铜铃无缘无故颤了一下,声音极短,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扭曲??不像人类意志的回应,反倒像是某种模仿。
他伸手探入湖水,指尖触到一块新浮的石头。石面光滑,本应刻名,此刻却空无一字。但他用盲文细细摩挲,却发现凹槽深处藏着极细微的刻痕,组成一句话:
>“你说的,才是我们想要的。”
少年浑身一凛。
原来敌人学会了伪装。
它们不再以黑船形态进攻,而是潜入人心,诱导人们“说出部分真相”,从而掩盖更大的谎言。比如有人公开揭发小贪官,却故意忽略背后真正的主谋;有人忏悔年轻时的过错,却隐瞒如今仍在作恶的事实。这些“伪真实”如同毒饵,混入光焰之中,悄然腐蚀八灯根基。
更可怕的是,某些地方已出现“假执灯人”??自称继承阿阮遗志,四处收集证言,实则挑选性记录,将不利于权贵的内容悄悄删改。他们的口号仍是“我说”,可说出来的,已是被精心筛选过的“真相”。
少年明白,这场战争已进入最危险的阶段。
不再是光明与黑暗的对决,而是真与伪的纠缠。当谎言披上真实的外衣,连执灯者都可能被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