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场者逾三千人。有白发老儒,有年轻学子,有市井商贩,甚至还有几名禁军士兵偷偷溜出营房。人群中央,几名孩童手捧纸灯笼,上面写着各自的问题:“我爹打仗时撒过谎吗?”“我家祖坟是不是占了别人的地?”“为什么课本和爷爷讲的不一样?”
戌时三刻,陈砚之登台。
他没有穿官服,只着一件素麻长衫,身后挂着一幅巨幅图表,由数十张拓片、奏折残页、户籍抄本拼接而成。他举起一枚铜钱??正是那枚“天圣通宝”。
“各位,”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每个人耳中,“今晚我们不讲结论,只讲过程。我要带你们走一遍沈怀礼当年走过的路,看看一个普通人,是如何在恐惧中留下真实的痕迹的。”
他指向图表第一块:“这是天圣七年六月十八日的宫廷膳食记录。太妃当日进食燕窝粥一碗,由尚食局专人烹制,验毒无异。”
第二块:“这是当晚值守太监的口供抄件,称亥时三刻听见寝殿内有争执声,但未敢入内查看。”
第三块:“这是次日清晨打扫宫女的证词,说地面有擦拭痕迹,气味刺鼻,类似石灰。”
第四块:“这是兵部驿马日志,显示同一夜,有快马自皇宫出发,直奔西山药库,取回‘镇魂散’三匣??此药历来用于处理尸体异味。”
人群骚动。
“这些材料单独看,都不能定罪。”陈砚之平静地说,“但它们凑在一起,形成了一条链。而最关键的证据,就在这口井里。”
他弯腰,从脚边取出一块刚从井底取出的青砖,展示给众人:“这块砖上的刻字,是沈怀礼留下的唯一原始记录。它没说是谁干的,也没说怎么干的。它只是说:‘我听见了,我怀疑了,我记下了。’”
台下一片寂静。
一位老妇人突然站起,颤声道:“我是当年东宫的老宫女……我记得那天晚上,大皇子去了太妃宫中,出来时袖口沾着灰……后来他升了太子,这事就没人再提……”
更多声音响起。
“我家祖上是清音卫老兵,说过那年死了好几个人,都是知情的文书……”
“我爷爷临死前说,太妃其实怀了龙嗣,碍着皇后地位……”
陈砚之没有打断他们。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开始??不是审判,而是唤醒。
当最后一个证词落下,他轻声问:“那么,我们现在知道真相了吗?”
无人回答。
“我不知道。”他自己答道,“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百分之百的确证。但重要的是,我们开始问了。我们不再把历史当作神谕来背诵,而是当作案件来勘察。这就是进步。”
他收起青砖,深深一揖:“下周讲席,主题是‘庆历三年,太子真的动手了吗?’欢迎诸位带问题来。”
火把渐熄,人群缓缓散去。孩子们把写有问题的纸条投入井中,叮咚声此起彼伏。
陈砚之独自留下,望着井口幽深。
忽然,一阵风过,带来淡淡香气。
他抬头,只见不远处山坡上,一朵言心兰在夜色中悄然绽放,洁白如雪,芬芳清远。
他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抚摸花瓣。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脑海中浮现一行字,仿佛有人在他心里写下:
>“你说不说?”
他闭上眼,轻声回应:
“我说了。”
“而且我会一直说下去。”
远处,北斗第七星微微闪烁,一道微弱光束悄然降落,落在第九井中央,激起一圈无声涟漪。井底铜片轻轻震动,其中一片缓缓翻转,显露出新刻的文字:
>“天圣七年六月十九夜,沈怀礼记井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