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辆马车驶来,将这朵道路正中的小花碾平在了石板地上,让所有的一切全部停留在了想象之中。
安站在路旁,静静地看完了这一幕。
这不是什么值得多愁善感的事情,要说的话,因为战争迫近,居民逃亡,而萧瑟到会在路中长出野草的这片街道才是更大的问题。
白之教会的圣城不只是神职们研究晦涩经文的乐土,更繁盛有全大陆屈指可数的商业,一年来往的行商与朝圣者不可计数,毗邻大教堂的街区总是整夜地点着灯火,旅店们一次节庆期间便免不了换掉一套家具。
但那已全是过去的景象。
随着战争的迫近,昔日的不夜之都一天比一天变得像一座死城。
人口的流失为防守圣城带来了种种实际的困难,而这些困难又更加地煽动着居民们向着南方逃难,无论如何禁令都无法阻止。
……
明明有着这样不得不想办法处理的恶性循环,但到被随从催促着继续前行,到远离这片街区,将一切甩到身后时,安仍然无法自制地回想着这株本不该被人在意也不该存在于此的小花。
高阶的神职一天里难有空闲的时候,眼下的紧张氛围里便更是如此。
但是在晨钟后用圣餐时,审阅山一般的报告文件时,在慰问将士与民众们时,在带领修女们做例行祈祷时,甚至在久违地被约翰王子搭话时,安都无法停止地想着那株野花,想着它迎着朝阳伸展的模样,想着它在风中摇摆的模样,以及它最后被车轮碾碎的模样。
真是失礼啊,下次得跟王子殿下道歉才行了。
这是矫情吗?
这是伪善吗?
在那么多不得不处理的事情中,在亲手将一整个村庄送给魔族做诱饵后,浪费时间和精神去为一朵长错了地方的野花多愁善感?
不可理喻。
连辩解的意义都没有,既不合理性也不合感性,只能称作逃避现实罢了……
但是。
但是。
它开得是那么漂亮啊。
“……你有在听我说吗,圣女殿下?”
略显不耐的声音将安拉回现实之中,一位老者正站在她的面前。
此刻所处的是要说是待客厅则过于安逸,但要说是寝室又过于华丽的房间里,四处拉着紫色的丝缎,垂着黄金的装饰,天顶以宝石砌出圣典中的故事,但四处却都见不到白之女神的神像。
兴许是信仰归信仰,再怎么也不希望日常起居间都被女神时刻注目着吧。
老者很有些年纪了,在周围高大威武的护卫中更显得如此,多年的养尊处优掩盖不住脸上的老人斑,佝偻的身躯套着也许有些过于繁重了的白袍,带着象征教皇身份的两重冠冕,一条泛着圣光的白布从两肩披下。
但老者此刻并未如他的年纪和身份那般端坐在软椅上,而是在铺满地面的天鹅绒毯上来回踱着步,脸上带着隐藏不住,或者也许是并没有想隐藏的焦躁。
“当然,弗利兹阁下。”安淡然地迎着他的视线。
“所以,所以那事情是真的吗?你为了歼灭魔族把一个村子当诱饵牺牲掉了?”教皇弗利兹急迫地问道。
“用约翰殿下的话术,我们只是为了防止情报走漏而耽误了疏散的时机,不过要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安合上眼,再睁开,“是的,我把一整个村子当诱饵牺牲掉了。”
“你都做了什么啊!”
老人的音调大幅提高了,“我们可是接受着白之女神的神谕,肩负着教化世人的使命,怎么能做出主动牺牲信徒的事情?”
“我并非想以数量衡量生命。”
安说,“不过就目前的战况来说,那对我们是最能接受的结果。若补给和贸易路线继续遭受骚扰,饥荒蔓延开来,那么需要放弃的就可能是整座圣城以及周边两位数的村庄了……”
“我知道你为了消灭魔族禅精竭虑,女神看得到你的奉献。”
弗利兹又一次打断道,“但这样,这样信徒们还会怎么看待我们,诸王国又会怎么看待我们?偏偏还是在阿拉南的丑闻刚刚过去的现在……”
“请容许我的冒犯,前教皇阿拉南阁下的丑闻是您主动散布出去的。”
“那不一样!阿拉南在位那么久,没有民意怎么把他的党羽一齐清算……你为什么现在提那件事?你是想为阿拉南报仇使我难堪吗?说起来你的圣女名号还是他册封的,那个阿拉南私底下搞了那么多修女该不会……!”
安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旁边的护卫有些听不下去,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衣角提醒,弗利兹才重重地咂了下舌。
“……当我没说!总之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重建教廷的威信!真是的怎么会这样,本以为魔族的出现正是最好的机会,那个碍眼的阿拉南也不在了,接下来就只要让诸国明白只有团结在教廷的指导下才有和平与繁荣才是……这样今年的贡金肯定会少,以后也更难调集他们的军队了……得让他们更切身地明白教廷的奉献,下次防线分配时让他们到最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