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块砖都在发声。
有的写:“我饿。”
有的写:“我想她。”
有的写:“我不服。”
有的写:“那天放火的是县太爷的儿子。”
这些曾被掩埋的真言,此刻汇成洪流,冲击着语狩者的笛音。那些冰冷的“标准语体”在如此庞大而原始的情感面前,如同薄冰遇火,节节崩解。
为首的黑衣人狂吼:“关闭共鸣!启动静默协议!”
可已经晚了。
镇中百姓已被惊动,纷纷走出家门。他们本不该听见这些声音??普通人早已失去感知真言的能力。但此刻,或许是地脉共振,或许是集体压抑太久,竟有人开始流泪,有人喃喃复述那些飘在空中的句子,仿佛那是他们遗忘多年的记忆。
茶馆里的盲妇拄杖而出,仰头听着,忽然放声大哭:“这是我丈夫的声音!他十年前就被抓走了啊……”
巡查吏瘫坐在地,手中玉牌裂开,他颤抖着说出一句从未敢说的话:“我举报张员外贪污,是因为他强占了我的妹妹……”
越来越多的人开口,不再是官话套话,而是夹杂着乡音、哽咽、断句甚至错字的真实表达。语言的堤坝,终于溃决。
语狩者见势不妙,欲撤退。林守言却不容他们离去。他拾起地上一片碎砖,以指为笔,蘸血书写:
>“你们也曾想说话。”
这一句,不是攻击,而是唤醒。
刹那间,一名黑衣人停下脚步,猛地扯下面罩??竟是个年轻女子,眼中满是挣扎。“我……我弟弟就是因为写了首诗被判‘语乱’……我加入语狩,只为查清真相……”
她手中的笛子掉落,自行断裂,从中飞出一片干枯的花瓣??竟也是一片忆语兰的残片。
林守言看着她,轻声道:“现在你可以换一种方式找了。”
女子跪地痛哭。其余三人也相继弃笛,摘下面具。他们不是恶魔,只是被系统吞噬后又被迫成为爪牙的普通人。
风波渐息。心语砖的光芒缓缓沉入地下,仿佛完成了一次短暂的苏醒。林守言将那块母亲遗言的砖小心包好,准备带走。他知道,这样的觉醒不能持续太久,否则会引来更大的镇压。但至少,今晚有人重新记起了怎么说话。
三日后,他抵达西南边陲,踏入言归创办的“哑者学堂”。
这里群山环抱,溪水清澈。校舍由竹木搭建,墙上贴满手绘的诗句,全是聋童用手语“写”下的作品。有的画着星星落在掌心,配文:“我想告诉天空,我看见你了。”有的描绘一只手握住另一只颤抖的手,写着:“你不是怪物,我是你的回声。”
言归迎出来时,已能简单发声,虽仍沙哑,却坚定。他告诉林守言,朝廷已派使者前来调查,称“手语传播未经审核之思想”,要求取缔学堂。
“但他们没想到,”言归微笑,“手语不在‘共声律’管辖范围内。你们管得住嘴,管不住手。”
林守言点头。这是新战场??当语言被规训,人类便用身体继续表达。正如静行团的肉鼓语,正如孩子们在泥地上的字。
他在学堂住下,每日教孩子们写字、画画、用手语讲述梦境。某夜,一个小女孩拉他到院中,比划道:
>“老师,星星疼吗?”
林守言一震。他蹲下身,认真回答:“它只是太想听见你们的声音了。”
女孩想了想,忽然双手合十,慢慢张开,像一朵花在夜中绽放。其他孩子见状,纷纷效仿。片刻后,数十双小手在月下展开,形成一片无声的森林。
就在这静谧时刻,遥远天际,那颗嘴唇星辰竟轻轻一闪。
不是回应,而是共鸣。
林守言知道,这不是终点。朝廷不会善罢甘休。新的审查技术已在研发,据说名为“心镜仪”,可通过脑波检测潜在的“非标准思维”。届时,连沉默都将被审判。
但他也不再恐惧。
临行前,他将最后一瓶忆语兰灰烬交给言归,叮嘱道:“不必急于唤醒更多人。先让他们学会倾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