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越七座雪山,渡过九道冰河,终于抵达静声塔前。守门人拦住他:“此地不纳外客。”
“我不是客人。”他说,“我是来还债的。”
塔门微启,一名女子缓步而出。她披着银白长袍,面容冷峻,双目无瞳,竟是完全失明之人。但她站在那里,却仿佛能看透一切。
“林守言。”她开口,声音如冰泉滴石,“你终于来了。”
“阿音。”他轻唤这个名字,语气复杂,“三百年前,你在梦缄阁写下第一道禁言令时,可曾想过今日?”
女子冷笑:“我只为天下求安。你们追求自由,却放任混乱滋生。多少家庭因一句旧怨破碎?多少城池因一场争论分裂?我说的没错??人性不堪承受太多声音。”
“那你错了。”林守言摇头,“你错把恐惧当作安宁,把死亡当作休息。真正的安宁,不是没有声音,而是即使吵闹,依然愿意倾听。真正的自由,不是随心所欲地说,而是敢于承担说出口后的责任。”
他上前一步:“你还记得你为何失明吗?”
阿音身体一僵。
“不是因为修炼禁术反噬。”林守言低声道,“是因为你亲手烧毁了妹妹的诗稿。她天生口吃,只能靠书写表达。那一晚,她写了整整十页,讲述她如何爱上一个屠夫之子。你看了,说这会玷污家族名声,一把火烧了。她冲进火场抢夺,头发烧焦,脸被灼伤,最后哭着跳下了井。你闭上眼睛,不是看不见世界,而是不敢再看她最后一眼。”
阿音浑身颤抖,泪水从无瞳的眼眶滑落。
“这些年,你在塔中制造寂静,其实是在逃避她的声音。”林守言叹息,“可你知道吗?就在三天前,有个小女孩在塔外唱了一首歌,歌词是你妹妹生前最爱写的那首《春柳谣》。你听见了吗?”
女子猛然抬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
林守言从怀中取出一支笔??正是当年陈玄留下的回音笔本源。他将其插入雪地,轻声道:“她说你在。”
刹那间,大地震动,冰层龟裂。无数被困之声破土而出:有孩童的笑声,有恋人的低语,有母亲哄睡的摇篮曲,还有那位口吃少女断断续续却无比坚定的诗句:
>“我……我爱他,
>像春风爱柳枝,
>明知会被折,
>还是要拂。”
静声塔轰然崩塌,化作漫天冰晶,映照出千万张哭泣的脸庞。那些自愿进入寂静的人们纷纷捂耳跪倒,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他们终于听见了??听见了自己的心声,听见了被压抑已久的渴望。
阿音跪倒在雪中,放声恸哭。三百年的冰冷外壳,在这一刻彻底融化。
林守言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去。身后,废墟之中,已有新人开始搭建一座低矮木屋,门前挂起一块牌子:
>“我想说,但我还不敢大声说。
>欢迎进来,一起练习。”
与此同时,在江南桃树下,又一行新字浮现于湿泥:
>“我们都还在。”
春风拂过,花瓣飘落,覆盖了字迹,却又仿佛将其深埋进土壤,等待来年再生。
语言从未停止生长。
它不在金殿玉册,不在高台宣讲,而在每一次犹豫后的开口,在每一滴眼泪落地的瞬间,在两个曾彼此憎恨的人终于愿意听完对方说完一句话的沉默里。
你说我在?
我说我在。
万语穿心,终成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