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凛凛,吹暗了月色。
许萦未理会架在脖子上的剑锋,而是看向许蔚满腔怒意的眼眸。许家一众儿女明争暗斗多年,这样的目光许萦见过太多。当初许蔚争到暗卫的管辖权,她就曾有过这种怨恨的眼神;后来,她和许墉联手抢下金雀楼和黄金台,令许范一再溃败,许范不甘至今,几乎丧失了斗志。。。。。。
而最令她刻骨铭心的,要数两年前许遵将资质平庸的三小姐许葭嫁入清河崔氏,成为崔冉的妻子。她恨不能让许葭血溅香闺,毁了这桩本该属于她的婚事。
但过往的一切,他们都忍下来了,因为手足相残是许遵最不能容忍的事,拔刀相向无异于自毁。所以眼前这锋利的剑刃,她并不放在心上,不过是许蔚的虚张声势而已。
真有这么愤怒么?许萦在心底暗自发问,她不希望许蔚行事这么冲动。
“四姐这是做什么?”
“你自己清楚。”
许萦略想了想,柔声道:“我不过是为了你好。”
许蔚仿佛有一瞬的动摇,手上的剑却未动。
许萦淡淡一笑,“你我如今在萧将军的宴席上,这么大动干戈,难不成要做戏给一众宾客们助酒兴么?”说罢,她用两指推开剑锋,莲步轻移,低声对许蔚说道:“晚些时候,我会给四姐你一个交代。”
拔剑的那一刻,许蔚心里那口气已经出了一半,她要的就是让许萦这种大家闺秀当众难堪,再闹下去,反而显得她不知情识趣。她收了剑,也收起那张臭脸,冷笑道:“你最懂得揣测上意,你猜父亲会不会罚我?”说完转身往里走去。
许萦面上敛眉浅笑,喉咙却有些发紧。她知道许蔚在嘲讽什么,是她先抢了许蔚的密报,如今被当众挑衅,哪怕于她名声有碍,许遵也不会说什么。这是她咎由自取,也是许遵的平衡之道,虽然这种平衡一直以来都对许蔚有所偏爱。
不过一瞬的黯然,很快许萦就打起精神来,她不畏惧这份偏爱,许蔚也从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抬头望向靠在门上看了好一会儿戏的许范,笑着唤了声:“二哥。”没有任何场面话,只是礼貌而温情脉脉的一声招呼,看上去对他的冷眼旁观毫不介意。
她在许蔚跟前的隐忍和不甘,许范太过熟悉,仿佛只需嗅着空气就能品出她的苦涩,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漫不经心地直起身子说了句,“怎么才来?”
许萦笑意渐深。
许范一对上她的笑眼,就明白自己上了当,暗自翻个白眼,和许萦一同走入阁中,嘴上玩笑道:“有五小姐到场,今儿的斗诗会一定精彩绝伦。”说着,他朝坐在上首的萧迦叶扬声说道:“迦叶是今晚的主宾,这斗诗落败的惩罚,不如就由你来定吧。”
萧迦叶像是嫌许范哪壶不开提哪壶,面带惭愧地笑道:“这席上赢面最小的就是萧某。若我来定惩罚,恐怕不能让在座诸位尽兴,还是另请高明罢。”说罢,众人皆笑。
两人这一来一回,方才刀光剑影的尴尬悉数散去,席上又是一派热闹祥和。崔迪连忙传唤舞姬乐伎入场,许萦则从旁安排着酒席的更换,两人配合十分默契。
许范坐在席上,听着曲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可叹自己为了给许萦解围,又回到了这场无聊的酒宴。转念想起赴东海王寿宴的前夜,许萦连夜帮他赶了几幅桓清与的画像,这份人情不是百八十两银子能还清的,如今举手之劳帮了就帮了,自个儿也没吃亏。算清这人情账,许范又专心看起了席上歌舞,连连暗叹金雀楼的姑娘果然是要才艺有才艺,要姿色有姿色。
席间觥筹交错,笑谈不断,各人有各人的乐子,也各有各的算盘。桓清与默默欣赏歌舞,一边琢磨着,许蔚究竟出了何事?
许蔚和许萦自打出生就不合,十几年来,两人在场面上都算过得去,今日为何发这么大脾气?按理说,自己和许蔚的关系最近应该有所缓和,许蔚却离她远远的,一个眼神都不曾给她。她不知自己何时又和许大小姐结下梁子了?
想到烦恼处,不经意碰倒食案上的酒盏,正要去扶,却见一只指节分明、修长的手快她一步稳稳将酒盏扶正。桓清与顺势看去,其人着一袭月白丝袍,宽袖上兰草暗纹若隐若现,她展颜而笑,轻声唤了一句,“山玥哥哥。”
山玥收回手,含笑看向桓清与,回道:“我原在想,不知县主何时能发现在下?谁料你想事想入了迷,若非这酒盏,你我恐怕整晚都说不上一句话了。”
桓清与立即举杯敬酒,要给山玥赔礼道歉,“是清与失礼了,还请山玥哥哥见谅。”
山玥摆首而笑,“两年不见,清与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他将桓清与席上的酒盏拿到自己的食案上,换了一壶茶过去,“少喝点酒罢。”
桓清与笑道:“山玥哥哥又要替桓庭檐管我了。”
山玥笑,“难当如此大任。”
两人说笑着,转眼间席上歌舞暂罢,举杯敬酒的也相继消停下来。斗诗会开始了。
许萦作为令官介绍了斗诗的规则,“即席赋诗,不成罚酒三斗。”随后一面命人铺纸研墨,一面设定赋诗的题目。许萦辞令风雅,谈吐爽利,为人又性情宽和,遇着席上几个公子哥或真或假地说听不懂规则,她不仅耐心解释,还言语风趣,为诗会增添了笑谈。
桓清与早听闻她是位出色的“令官”,今日一见,果真令人叹服。
至于赋诗嘛,桓清与略想了想,将玄言诗最爱用的那些字句在心里罗列一番,稍加编整。席上众人尚在冥思苦想,她这边已泼墨挥毫,提笔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