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赤的血溅在岩壁上，顺着裂缝蜿蜒而下，像一条活的符线。他倒下的瞬间，那道被刀劈开的裂隙轰然扩开，黑雾翻涌而出，裹着蜂蜡与腐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靠着错金铁尺撑住身体，膝盖仍在发颤，但没有再跪下去。
程九娘从后方跃出，银质验尸刀横在我身前。她没说话，只是将磷粉火烛塞进我手中。我用颤抖的手指划燃火石，幽蓝火焰跳起，映出前方阶梯——向下延伸，每一级都嵌着人骨形状的浮雕。
周云棠双刀出鞘，护在我侧翼。我们三人一步步踏进裂口。
阶梯尽头是一扇青铜门，门环是两只倒悬的眼球造型，瞳孔处刻着细密契丹文。程九娘用刀尖轻刮，念出：“生者入，死者观。”门无声开启，热浪扑面，仿佛走进一座正在熔炼的炉膛。
密室呈圆形，穹顶高耸，西壁排列着数十尊蜡像，整齐如列阵。每一尊都穿着我查案时的服饰：靛青圆领袍、银鱼袋、腰悬铁尺。有的手持折扇，有的俯身验尸，面部神情凝固在破案那一刻——或惊怒，或悲悯，或冷峻。
“这是……”程九娘声音压得很低。
“是我的案子。”我盯着最近的一尊蜡像。它左眼角有粒泪痣，正是初破连环杀妻案时的模样。那时我还未完全掌控阴魂读语术，靠一具焦尸指甲缝里的稻壳锁定真凶。
我伸手触碰另一尊蜡像的脸颊，蜂蜡表面光滑冰冷。程九娘取出银刀，小心刮去一层薄蜡，露出下方眉心一道旧伤疤——那是我在城南乱葬岗被死士伏击留下的痕迹。
“每一件案子都被记录了。”我说。
周云棠刀尖扫过一排蜡像颈部，突然停住。“这里有编号。”她指向某尊后颈，刻着“丙七-囚七”。正是黑虎堂账册上的标记。
程九娘蹲下检查地面，指尖沾了点残留蜡屑。“这不是普通蜂蜡，掺了药。”她咬破指尖混入蜡油，颜色由白转青，“能延缓尸体腐败，还能让肌肉保持弹性。”
“活体制蜡。”我低声说。
她点头：“人在清醒状态下被裹蜡，痛苦会凝固在面部。你看那些眼睛——”
我顺她目光望去。几乎所有蜡像的眼皮都有细微抽动，像是仍在试图闭合，又像是被强行睁开着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
我深吸一口气，启动阴魂读语术。眉心朱砂痣隐隐发烫，却不再流血。这一次，我没有强催，而是将手贴上最近一尊蜡像的胸膛，轻声唤道：“若你们真是枉死者，请回应我。”
刹那间，所有蜡像的眼眶同时泛起微光，如同残魂在深处闪动。一股杂音涌入脑海，不是语言，是无数冤屈的回响——哭喊、哀求、诅咒，在我意识中交织成一片混沌的潮声。
“他们记得。”我说。
“所以蔡攸要把他们封起来。”程九娘站起身，“不让真相开口。”
我们继续向密室中央走去。温度越来越高，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闻久了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出现重影。我咬破舌尖，血腥味让我清醒片刻。
中央立着一尊独立的蜡像，比其他高出半尺，基座刻着“提刑郑烨”西字。
我走近。
它穿的是我现在这身衣袍，连腰间断裂的折扇位置都分毫不差。面部轮廓与我一般无二，唯独左眼角那粒泪痣，在火光下竟透出一丝血色光泽。
最骇人的是眉心——那里本该有一颗朱砂痣，而蜡像的眉心，赫然嵌着一颗鲜红如血的珊瑚珠，正随着某种节律微微起伏，仿佛仍有心跳。
“这不像成品。”程九娘伸手探其手腕，“蜡层未干，体温尚存。”
“他在等你进来。”周云棠低声说，刀锋转向西周暗格，“这地方不止一个出口。”
我伸出手，指尖触及蜡像掌心。温热的。那种温度不属于死物，更像是刚离体不久的人体。
“他还活着？”我问。
“不。”程九娘摇头，“是炉温。密室地下有熔蜡池，热流通过铜管导入基座，维持蜡像‘活性’。但这工艺……需要活人做模本才能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