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墨瞪大了眼。这手段,忒狠辣了些。
“第三桩。”昭明竖起第三根手指,“去年秋狝。她说在西山寻到传说中的‘不醉泉’,泉水甘冽,千杯不倒。哄得京中一众王孙公子跟她跑了三十里山路。众人累得半死,只见她指着一口地窖。里面全是宫里偷运出去的‘兰陵美酒’。她说,喝最好的酒,自然千杯不醉。那晚西山里,一群人被她灌得东倒西歪,丑态百出。”
绯墨忍不住,笑出了声。
公主口中,这位南安郡主,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
“所以,”昭明下了断语,“她说有个叫史湘云的故人。这话比她府上八哥喊‘美人儿’还不可信。她不过是瞧着本宫对这新科探花青眼有加,要来插一脚,信口胡诌,凑个热闹,探探虚实。”
绯墨心中的疑团散了。
【啧啧啧,典型的狼来了的案子。妖冶迷人如南安郡主,也不能免俗。平日里说太多谎话,以至于现在说真话,公主亦不信了。】
殿内静了片刻。
绯墨又想起,自己伺候公主多年,见过无数青年才俊。例如那少将军尔朱豪,与公主青梅竹马,家世、人品、样貌,样样拔尖。
公主从未多看一眼。
连捉弄的心思都没有。
那些人甚至不配入她的局。
可这个探花史湘云……
“殿下,”绯墨觑着公主的脸色,小心问道。
“奴婢愚钝。这位史大人,虽有才情,生得也确实清俊。可……到底何处入了殿下的眼?”
昭明脸上的笑意之色淡了下去。
【核心问题触发。目标‘昭明公主’即将自曝择偶标准。此乃未来攻略关键情报。】
昭明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宫墙深深,灯火连绵如星河。
“你可知,世上最可怕的,并非困在笼中。”
绯墨屏住了呼吸。
“而是所有人都在你耳边说,笼子外面,什么都没有。”
公主转过身。她一双凤眼里,是少有的烦意。
“我自打生下来,耳边听的都是规矩。他们教我,公主当如何端庄,公主当如何温婉。公主的脸面,就是天家的脸面。公主的婚事,当择膏粱栋梁。往后生儿育女,老死在雕梁画栋的府邸里。”
“人人都捧着同一本戏文。生,养,嫁娶,生子,老,死。这世道好比一架天大的水车,你我都是车上绑着的木桶,随着它转,水满了就泼出去,空了再沉下去,转到散架为止。”
绯墨不敢接话。
她伺候公主十几年,从未听过这些剖心之语。
“绯墨,你瞧这大明宫,你瞧这京城,再瞧这整个天下。你把它想成一架最精密的织机。”
“织机要转得稳,上头的每一根经线,每一根纬线,都得在它的位置上。一丝一毫偏不得。循着定好的路数,织出早就画好的花样。”
公主的目光落在窗外,夜色沉沉,似要将皇城都掩盖了。
“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是什么意思?就是被牢牢绷在了这架织机上。他的悲喜,他的爱憎,都被身边的千万根线牵扯着,规束着。他为了不断,为了这张网不破,就得时时修剪自己,好叫旁人看着顺眼。他是根好线,本分,有用。织机用着也顺手。”
“织机?”绯墨轻声问。
“一个说法罢了。”公主淡淡揭过,又说,“可史湘云,她不是那庞大织布机上的一根线。”
她口中含着这三个字,竟有些真心的欣赏。
“她是一阵风。”
“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往何处去。一阵没规矩的野风。她不属于这架织机,她在所有花样之外。众人凑趣的热闹,她嫌吵。世人争抢的富贵权势,她瞧不上眼。这样的人,于这架织机而言,是异数。”
“一个异数,便是一个隐患。这天地的章法,便要启动起来,好拨乱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