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瀰漫著机油、灰尘和一股淡淡的潮味。一盏昏黄的电灯泡悬在屋顶，光线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四周堆叠著蒙著帆布的货箱，阴影幢幢。
开门的是个穿著码头工人工装、脸色黝黑的精壮汉子。他打量了一下浑身湿透、略显狼狈但眼神锐利的陈默，没多问什么，只是侧身让开，然后迅速重新关上门，插上沉重的门栓。
“跟我来。”汉子声音低沉，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本地口音。
他领著陈默穿过货箱之间的狭窄通道，来到仓库最里面一个用薄木板隔出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张行军床，一张破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冒著热气的搪瓷茶缸。
“暂时在这歇脚。吃的喝的一会送来。”汉子言简意賅，“叫我老余就行。”
“陈默。”陈默点点头，没有多说。他知道规矩。
老余没再多话，转身出去了，外面传来他搬动东西的细微声响，像是在故意製造噪音掩盖这里的谈话。
陈默脱下湿透的外衣，拧了拧水，掛在椅背上。他坐在行军床上，感受著身下硬邦邦的触感，神经却依旧紧绷著。
广慈医院的枪声、狙击手的子弹、那个军统交通员绝望的眼神、“夜鶯”模糊的话语……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回放。
诱饵……局……上面……
他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混乱的思绪拋开。不管怎么样，他暂时活下来了，而且似乎回到了相对明確的轨道上——军统。
他需要等待新的指令。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老余中间送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麵和两个馒头，还有一壶开水。陈默默默吃完，体力恢復了一些，但精神上的疲惫却挥之不去。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可能两三个小时，外面的天色依旧漆黑。
终於，外面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轻微的敲击声，似乎是敲在某个铁皮桶上。
老余的声音隔著木板传来：“『老板的电话。”
陈默心头一凛，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老余指了指角落里一个放在木箱上的老式手摇电话机，听筒放在一边。
陈默走过去，拿起听筒贴在耳边：“餵？”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冰冷而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音：
“『河豚。”
听到这个代號，陈默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是。”
“广慈医院的事，了结。你的表现，『公司已有评估。”电子音语速平稳，听不出任何褒贬，“你的原身份已彻底暴露，无法再用。巡捕房的线，断了。”
陈默沉默地听著，手心微微出汗。
“鑑於你近期展现出的……隨机应变能力，及对敌斗爭决心，”电子音继续道，“『公司决定给你一个新的机会。新的身份，新的岗位，直接隶属上海区本部行动队，受我直接指挥。”
直接隶属上海区本部！受最高层直接指挥！
陈默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这算是因祸得福？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和利用？
“你的新身份，是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新聘的刑事侦缉顾问。明日一早，会有人將证件、档案及所需物品送达。你的任务是，利用这个身份作掩护，执行『公司交付的各项指令，优先清除对『公司威胁最大的日偽目標。”
工部局警务处顾问？这个身份倒是比巡捕方便得多，活动范围更大，也更容易接触到一些信息。
“明白。”陈默沉声应道。
“你的代號不变，仍为『河豚。你的单线联络人，『牧鱼人，因特殊原因，暂时中止一切活动。在此期间，由我直接与你联繫。指令会通过死信箱或特殊渠道传递。非必要，不直接通话。”
“牧鱼人”中止活动？陈默心里咯噔一下。是因为广慈医院的变故？还是他的身份问题终於爆发了？
但他不敢多问，只能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