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你的笑话,全写在里面。路上写的,字不好看。”他顿了顿,低低道,“以后我们一起补。”
她接过,指腹贴在那湿过边的纸上,像摸到一条將要展开的路。
“走吧。”她说,“先吃饭。”
“听你的。”他点头,“记得吃饭。”
她抬眸,眼里的光像晨雾里第一缕日色:“记得吃饭,是我的台词。”
“从今往后,是我们的台词。”他道。
城门內的喧囂渐起,有卖汤饼的吆喝,有挑柴的脚步,有孩子追逐的笑声,有秋风把桂吹成一场不严肃的雪。他们並肩走进城里,像两个刚从一场过长的梦里醒来的人,带著那梦的伤,也带著那梦的证词。
林牧没有把痛苦留在海上。他把它背回来,像背回一件家传的器具——不是用来嚇人,而是用来生火。他知道,记忆不会善良,但可以温暖。他也知道,黑色幽默不会救人,但能让人撑过夜。
而小朝懂得在每一段夜里,替这些火添一撮稳的灰,让它烧得长一点。
世界不会因此仁慈,权力不会因此让步,命运不会因此改口。可他们在一起时,命运至少学会了停一下,像一个被戳穿的笑话,先咳嗽,再重新组句。
前方是长街,是席面,是拒绝与接受,是新的债与旧的还。前方是他们要去过的日子。
——
故事到这里合上,但不是因为世界平静了,而是因为两个人找到了一种与世界搏斗的姿势:
一个人背著痛苦,不再试图丟掉,而是学会放置;
一个人守著思念,不再只等候,而是开始铺路。
他们之间没有最伟大的誓言,只有最庸常的话——“记得吃饭。”
庸常的话是最难的魔法。它把远方缩短,把夜晚点亮,把漫长的人生变得可以一步一步走。
如果多年以后,这座城还有人提起那一场漫长的黑雾与那一声靠岸,他们大概会这样说:
——有个穿黑披风的人,带著全世界的坏笑与伤痕回来;
——有个穿青衣的女子,用一顿热饭把他留住。
然后,日子就开始了。
—完—
货仓门外传来脚步,是个水手把一壶热水搁在门边:“嗨,黑衣先生,船长说夜里冷,小心冻著。”
林牧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隔著门道:“谢。”
“你要去大夏做什么?”水手多问了一句,“那地方,这几年风不小。”
“去还债。”林牧说。
“欠谁的?”
“我自己。”他顿了顿,又加了一个名字,“还有一个人。”
水手笑笑,不再问。他走远时轻轻哼著海员的曲调。调子里有盐、有葱、有旧毛衣上的线头味。林牧听著,慢慢把眼睛闔上。这一次,他没有落进箱子里。他梦见的是一条街——大夏城东,桂满地,他踩过去,鞋底沾了一层香。
——
帝都。
小朝睡得很浅,梦像薄纸一层一层贴在她眼皮上。她梦见自己站在城门口,身后是追问与义务,面前是一条被晨雾折成银色的路。有人从雾里走来,披著一件有盐味的黑披风。她想抬手去挡眼前的光,却先听到了笑——那笑像一把刀放回鞘里,轻,却把心的盔甲剥开。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两个人的沉默,像两枚磁石,先是试探地靠近,又在某一刻啪地一声合上了。
她醒过来,窗外还是夜。她忽然起身,走到案前,飞快写下一行字,再按了印。她把那封信摺好,放进小木盒旁边,像给自己一个將来的见证。信上只有十个字:
“你慢一点也行,我会等。”
她想了想,又加了四个字:
“记得吃饭。”
她看著那行字笑了,觉得这样的嘱咐俗得可笑,但也正因为俗,所以像命。她把信放好,又打开窗。夜风灌进来,把房內的灯吹了一下,灯火伏低又立起,像一个人跌倒又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