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他把答案改了一个字:“我要她笑。”
他往城的方向弯了弯腰,像向一个无形的观眾致意:“戏主回来了。这回,请把布幕拉高一点,让我看清楚。”
他又笑:“也让我被看清楚。”
船驶进內港,缆绳拋出,铁勾扣住岸边的环。那一刻,雁群越过城上空,透过雾,发出薄而清的鸣叫。声音落下时,他心头忽生一个全新的、几乎陌生的感觉——不是狂喜,不是胜负,只是靠岸。
他提起行囊,踏向跳板。脚掌落在木板上,发出一声乾脆的响。像某种长久的、不肯说出口的等待,终於有了回音。
——
帝都东城口,早市將开未开。
小朝从车上踏下来。她没有穿华服,只一身乾净的深青色衣裙。风从城外吹来,先把她的髮丝拨乱了一下,又温柔地替她整理。
她抬眼,雾在她面前分开,像一道恰到好处的门。门里,一个人背著行囊走来。披风是黑的,眼睛是亮的,嘴角带著一点守不住的笑,像一个终於说不出嘲讽的人。
两人就那么站住,像两条彼此確认的线,准备在这座城,这个时间,把一个稳当的结打上。
林牧先开口:“我迟到。”
小朝说:“我早到。”
林牧点头:“好,合起来刚刚好。”
她忍不住笑出声,笑里带著泣:“你这种算术,从前让人討厌,现在……”
“现在也討厌。”他替她说完,“但你会忍一忍。”
“我会。”她说。
他上前一步,把手里那本旧册递给她:“给你。”
“这是?”
“我欠你的笑话,全写在里面。路上写的,字不好看。”他顿了顿,低低道,“以后我们一起补。”
她接过,指腹贴在那湿过边的纸上,像摸到一条將要展开的路。
“走吧。”她说,“先吃饭。”
“听你的。”他点头,“记得吃饭。”
她抬眸,眼里的光像晨雾里第一缕日色:“记得吃饭,是我的台词。”
“从今往后,是我们的台词。”他道。
城门內的喧囂渐起,有卖汤饼的吆喝,有挑柴的脚步,有孩子追逐的笑声,有秋风把桂吹成一场不严肃的雪。他们並肩走进城里,像两个刚从一场过长的梦里醒来的人,带著那梦的伤,也带著那梦的证词。
林牧没有把痛苦留在海上。他把它背回来,像背回一件家传的器具——不是用来嚇人,而是用来生火。他知道,记忆不会善良,但可以温暖。他也知道,黑色幽默不会救人,但能让人撑过夜。
而小朝懂得在每一段夜里,替这些火添一撮稳的灰,让它烧得长一点。
世界不会因此仁慈,权力不会因此让步,命运不会因此改口。可他们在一起时,命运至少学会了停一下,像一个被戳穿的笑话,先咳嗽,再重新组句。
前方是长街,是席面,是拒绝与接受,是新的债与旧的还。前方是他们要去过的日子。
——
故事到这里合上,但不是因为世界平静了,而是因为两个人找到了一种与世界搏斗的姿势:
一个人背著痛苦,不再试图丟掉,而是学会放置;
一个人守著思念,不再只等候,而是开始铺路。
他们之间没有最伟大的誓言,只有最庸常的话——“记得吃饭。”
庸常的话是最难的魔法。它把远方缩短,把夜晚点亮,把漫长的人生变得可以一步一步走。
如果多年以后,这座城还有人提起那一场漫长的黑雾与那一声靠岸,他们大概会这样说:
——有个穿黑披风的人,带著全世界的坏笑与伤痕回来;
——有个穿青衣的女子,用一顿热饭把他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