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刚驶出重庆站，晨雾就漫进车窗，把窗外的景物晕成一片模糊的灰。曼茵拢了拢陈峥昨夜递来的厚外套，指尖触到衬里的布制梧桐叶，正想开口，就见斜前方一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朝这边瞥了两眼，手里的烟卷烧到了尽头也没弹灰。陈峥端起桌上的瓷杯，慢悠悠喝了口热水，声音压得极轻，像寻常夫妻闲聊：“听说上海的小菜场早上最热闹，鲜鱼活虾都是刚靠岸的，就是不知道比重庆的河鲜怎么样。”他指尖在杯沿划了圈，目光掠过曼茵——手势的暗语示意曼茵要小心，“回头得早点起，晚了新鲜的就被挑走了。”曼茵心里一凛，知道“鲜鱼活虾”是暗语里的“情报交接点”，“早点起”是提醒她记准接头时间。她顺着话头接下去，眼角余光留意着那灰衫男人的动静：“我倒想尝尝上海的鳝糊，小时候在上海住的时候我娘做过几回，好久没吃过了，却总听她念叨着鳝鱼要现划才嫩。”她说的“鳝糊”，是昨夜任务条里标注的“接头暗号载体”，而“现划”，是确认接头人特征的暗语。话音刚落，灰衫男人忽然起身，假装去行李架拿东西，路过他们座位时，脚步顿了顿，随口问：“二位也是去上海？听口音不像是重庆本地的？”
陈峥抬眼笑了笑，语气自然得挑不出错：“是啊，老家福建的。刚在洋行谋了个差事，带内人去赴任。先生看着面生，是去上海做生意？”他指尖悄悄按在大衣的袖口上，大衣内西装的袖子口子里藏着微型刀片，若有异动便能应急。灰衫男人搓了搓手，眼神却往曼茵的藤箱扫：“做点小买卖，跑趟腿罢了。”说着就拿了行李往车厢另一头走，走了几步还回头看了眼。等他走远，陈峥才收回目光，端起瓷杯遮住半张脸，眯着眼睛声音更轻了：“刚那人袖口沾了机油，指缝里有火药灰，不是生意人。你别跟陌生人搭话。”曼茵点头，凑上前轻声问：“是日伪的？”陈峥摇摇头，“不好说。多提防些总是好的。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餐车买早点。”看着陈峥起身走向餐车，曼茵想起青浦班时他教的“观察术”——那时他说“敌人的破绽都在细节里”，如今他果然把这点做得滴水不漏。没过多久，陈峥托着个纸包回来，里面是几个菜包和两个茶叶蛋，剥了壳递到曼茵手里：“餐车就这点东西，凑活吃，到了上海带你吃好的。”声音轻柔的就像他们真的是新婚的小夫妻。鸡蛋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曼茵忽然觉得，这趟潜伏的路，倒因为这些细碎的照顾，少了些冰冷。火车晃到下午，快进上海地界时，又出了个小插曲。两个穿黑制服的巡捕忽然走进车厢，手里拿着名册，挨个儿查身份。查到他们时，巡捕指着护照上的名字，皱着眉问：“裕昌洋行？我怎么没听过这洋行有新买进？”陈峥早有准备，从皮夹里摸出洋行的介绍信，还有几张盖了章的往来货单，语气从容：“洋行是上个月刚跟英商合开的，主要做丝绸生意，还没来得及在巡捕房备案。您看这货单，上周刚从杭州运了批丝绸去租界，可以去洋行旧址查——就在静安寺路那边。”他说话时，手指轻轻敲了敲货单上“杭州丝绸”西个字——那是事先跟租界内线约定的“安全标识”，巡捕见了便知是自己人。果然，巡捕看了眼货单，脸色缓和了些，又打量了曼茵两眼，笑着打趣：“二位看着郎才女貌，新婚燕尔吧？去上海可要好好逛逛。”陈峥顺势揽过曼茵的肩，动作自然得像练过千百遍，眼底却藏着警惕：“借您吉言，回头定带内人去外滩走走。”等巡捕走了，曼茵才松了口气，肩膀却还僵着。陈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说：“别怕，他们是例行检查，只是以后在外人面前再放松点儿。”他的掌心带着温度，隔着外套传过来，让曼茵忽然想起昨夜他递外套时的模样。傍晚时分，火车终于抵达上海北站。刚出站，就见一个穿藏青色旗袍的女人站在站台边，手里拎着个竹篮，篮沿搭着块蓝布，布角绣着片小小的梧桐叶——正是接头信物。女人看见他们，笑着迎上来，语气热络得像旧识：“陈先生，陈太太？我是洋行派来接你们的，叫我阿芳就行。”陈峥跟她握了握手，目光快速扫过她的袖口——那里有个极小的针孔，是事先约定的标记。“麻烦阿芳小姐了，一路劳顿，倒让你特意来等。”他说着，自然地接过曼茵手里的藤箱，看着阿芳提过竹篮，“这竹篮看着精致，是装了什么好东西？”阿芳笑着掀开蓝布，里面是几个刚出炉的蟹壳黄，香气扑鼻：“知道二位路上没吃好，特意买了点上海点心，垫垫肚子。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被尘封的往事”她看向曼茵笑得得体，“陈太太尝尝，这是老城隍庙的手艺，甜口的，配茶正好。”曼茵接过竹篮，指尖触到篮子底部——那里贴着张极小的纸条，曼茵轻抠下纸条，随意边走边放进外套靠胸口的内兜里。到了居住的地方，是静安寺路附近的一栋石库门小楼，二楼的一个套间。阿芳把钥匙交给他们，说：“洋行己经付了半年房租，二位放心住。我明天再来给二位送些日用品。”等阿芳走了，陈峥立刻变了神色，先是检查了门窗的缝隙，又在客厅、卧室、厨房的角落都检查了一遍。曼茵站在一旁看着，见他连台灯底座、电话听筒都没放过，连地板缝都用指尖敲了敲，确认没有暗格。“暂时安全。”陈峥松了口气，又忽然想起什么，走到曼茵身边，“信息呢？”曼茵这时才从内衬兜里拿出纸条，是下一步任务：“明早九点，去霞飞路的‘老上海面馆’，找穿灰布衫、戴圆框眼镜的老板，说要‘鳝糊面，多放蒜’。”处理掉信息后，陈峥走到曼茵面前，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累了吧？先坐会儿，我去烧点水。”他的动作带着点生疏，却很认真，像是在练习如何扮演“新婚丈夫”。曼茵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间屋子：家具是现成的，铺着碎花桌布，卧室里还挂着幅鸳鸯戏水的挂画，倒真有几分新婚的样子。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陈峥就拉着曼茵去了附近的小菜场。刚进菜场，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鲜鱼摊的水花溅在青石板上，蔬菜摊的青菜还带着露水。陈峥一手拎着菜篮，一手牵着曼茵，时不时停下来问价，语气热络：“阿婆，这青菜怎么卖？新鲜吗？”曼茵知道，他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走到一个鳝鱼摊前，陈峥停下脚步，指着盆里的鳝鱼对曼茵说：“你不是想吃鳝糊吗？就买这个，让老板现划，新鲜。”摊主是个穿蓝布衫的男人，戴着副圆框眼镜，听见“现划”两个字，眼神动了动，笑着说：“好嘞！二位是刚到上海吧？这鳝鱼就得现划，肉才嫩。”他一边杀鳝鱼，一边低声说：“晚上七点，去外滩的和平饭店门口，找穿黑色大衣、戴礼帽的男人，提‘裕昌洋行的丝绸’。”陈峥像什么都没听见的笑着付了钱，接过装鳝鱼的袋子，又笑着跟摊主聊了两句：“多谢老板，回头还来你这儿买。”说完就牵着曼茵离开，走到菜场出口时，他低声说：“刚才摊主袖口的针孔跟阿芳一样，是自己人。晚上我去接头，你留在家里，锁好门，别给任何人开门。”曼茵点头，心里却有点不安——她还是第一次跟陈峥分开行动。陈峥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银哨子，塞到她手里：“这是信号哨，要是有危险，就吹三下，附近的内线会来接应。”回到家，陈峥就钻进了厨房。曼茵本想帮忙，却被他推出厨房：“你坐着歇会儿，我来就行。以前在上海住过几年，学过几道菜，你尝尝我的手艺。”曼茵坐在客厅里，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切菜声、倒油声，忽然觉得很安心。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梧桐树——叶子比重庆的更宽大，阳光透过叶子洒下来，落在青石板路上，那是记忆中上海的旧景。没过多久，厨房里就飘出了香气。先是鳝糊的浓郁酱香，接着是红烧肉的甜香，还有一道炒青菜，绿油油的，看着就有食欲。陈峥把菜端上桌，还摆了两副碗筷，笑着说：“尝尝看，是不是你说的味道。”曼茵夹了一筷子鳝糊，入口先是酱香，接着是鳝鱼的鲜嫩，蒜香恰到好处，一点都不腥。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那栋老洋房里，母亲将做好的鳝糊端上桌时，兄弟姐妹们争抢的情景，那时候父亲会先装一小碟放在母亲面前，感念她下厨的辛苦，那时入口的也是这个味道。“你怎么会做这个？”她抬头问，眼里满是意外。陈峥浅笑着说：“以前在上海读书时，照顾我的阿婆是上海人，跟她学的。那时候总去她家蹭饭，阿婆就教我做了这几道家常菜。”他夹了块红烧肉放到曼茵碗里，“这红烧肉要放冰糖炒色，还要用黄酒焖，才够味。来，试试。”曼茵咬了口红烧肉，甜而不腻，肉皮软糯，确实是地道的上海味道。她看着陈峥，忽然觉得，这个总是一脸严肃的“陈教官”，其实藏着很多她不知道的温柔。陈峥看着曼茵吃得开心，嘴角也扬起一抹浅淡的笑，“上海还有很多好吃的吧？等过阵子，我们去老城隍庙转转，吃南翔小笼、梨膏糖，还有蟹壳黄……。”曼茵点头，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户，落在桌上的菜盘里，也落在他们并排坐着的身影上，像一幅温暖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