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油面的香气裹着滚热的水汽,在小洋楼的餐厅里漫开,混着酱油的咸鲜,勾得人鼻尖发痒。曼茵握着白瓷勺,轻轻将溏心荷包蛋舀进陈峥碗里,勺沿撞上碗壁,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像颗小石子投进暮色里。窗外的夕阳沉得只剩半抹橘红,贴着远处的屋顶慢慢往下滑,二楼阳台的铜制灯笼被晚风拂得轻轻晃,暖黄的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对坐的两人肩头、膝头投下细碎的光影,忽明忽暗。陈峥刚把最后一口面咽下去,墙上的挂钟就“咚——咚——”敲出整点的响声,傍晚七点,分秒不差。他立刻起身,指腹在曼茵手背上轻轻按了按,那力度比往日重了些,带着无声的安抚,像是在说“等我”。接着抓过衣架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脚步放轻,往一楼西侧的储藏室走。储藏室原是用来堆换季衣物和旧物件的,如今却堆着半人高的樟木箱,箱顶摆着几盆曼茵养的兰草,叶片上还沾着点清晨的露水痕迹;墙角立着陈峥特意让人搬来的旧书架,架上摆着些蒙尘的外文书籍,书脊的烫金字都褪了色,乍一看全是闲置的杂物,谁也想不到这里藏着秘密。他刚推开门,就见老陶缩在书架后,身上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领口磨出了毛边,见他进来,立刻从樟木箱后起身,脚步轻得像片落叶,压低声音说:“飓风队那边传来消息,松井昨晚加派了两队巡逻兵,说是全城搜捕‘流窜分子’,己经抓了十几个流民,全关在宪兵队的牢里,听说牢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老陶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指尖捏着纸角层层打开,抽出张皱巴巴的毛边纸:“还有这个,是周明托人绕了三道弯转来的,说三天后军火库要补新的迫击炮,走城南的水路,夜里会叫76号后勤部门的人去卸船,具体时间没写,只说‘天擦黑就到’。”陈峥接过纸,就着储藏室透气窗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看。纸上没写字,只画了艘歪歪扭扭的小船,船尾用墨点标着个“三”字,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码头符号——是城南的老码头。他记得上个月和唐曼德借“考察药材运输路线”踩过点,那里只设了一个岗哨,却对着开阔的河面,既适合动手,也最容易暴露,稍有动静就会被河对岸的巡逻队发现。“松井现在盯得紧,贸然动手怕是会引火烧身。”陈峥指尖在纸上的小船旁轻轻敲着,眉头微微皱起,指腹蹭过纸面的毛边,“而且军火卸船时,肯定有宪兵队的人看守,飓风队的人手本就不够,硬闯只会吃亏,说不定还会把周明的线给暴露了。”老陶点点头,声音又沉了些:“实在不行,能不能想办法先放倒岗哨,再趁乱动手搬货?我认识个懂的兄弟,能弄来无色无味的东西,撒在岗哨的水壶里,保准半个时辰醒不过来。”陈峥没立刻接话,想起上午唐曼德在梅机关院里说的话——松井对裕昌洋行的“药品运输”始终没放弃怀疑,只是没抓到实据。现在又要动手截军火,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不仅他们会出事,连重庆那边的药品通道也会断。“你回去告诉飓风队,让他们先别轻举妄动。”陈峥把纸条叠好,塞进西装内袋的暗格里,指尖按了按,确认不会掉出来,“明天我会以‘核对药品运输清单’的名义去梅机关,先探探松井的口风,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盯上了城南。再找机会跟周明碰个面,商量具体的计划。对了,宪兵队牢里的流民,有没有办法救出来?”老陶叹了口气,往透气窗的方向瞥了眼,声音压得更低:“难。松井的地盘看得紧,咱们的人根本进不去,连送点吃的都要被搜三遍,更别说救人了。”陈峥的指尖顿了顿,透气窗透进来的光在他眼底晃了晃,映出点冷意。他和唐曼德原本设想,松井抓不到抗日分子,过一阵子就会淡化这件事,没料到宪兵队会乱抓人——那些流民不过是想找口饭吃,何其无辜,他不能置之不管。“我来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托周明走76号的关系,把抓的人转到他那边去。眼下最重要的是拦截军火,现在不能节外生枝。”
老陶应了声“好”,转身从储藏室后墙的暗门钻出去——那是陈峥当初买这栋小洋楼时,特意让工匠留的通道,窄得只能容一个人过,连通着隔壁巷子的后墙,平时用来堆放旧扫帚、空坛子,关键时刻却能藏人、脱身。暗门合上时,木板与墙面严丝合缝,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陈峥刚把暗门的木板归位,就听见楼梯上传来曼茵的脚步声,轻得像踩在棉花上。他转过身,看见曼茵端着杯热茶,站在储藏室门口,暖黄的灯光落在她发梢,染得几缕碎发都泛着软光。“有新任务?”曼茵轻声问,目光落在他攥着外套的手上——每次有要紧事,他都会这样攥着外套的衣角。陈峥走过去接过茶杯,指尖碰到杯壁,温温的暖意顺着指尖往上爬。他转身往二楼走,声音软了些:“三天后军火库要补新的迫击炮,走城南水路,咱们得想法子截下来,那些炮要是运到前线,不知道要伤多少人。”曼茵跟在他身后轻轻攥住他的西装衣角,布料的纹理蹭过指腹,带着他身上的烟草味。“我跟你一起去?”她抬头看他,眼底满是认真,上次在城里执行任务,她帮他引开了巡逻兵,这次也能帮上忙。陈峥低头,看着她眼底的光,心里暖了暖,却还是摇了摇头:“不行,太危险了。上次是在城里,人多眼杂好躲,这次是在码头,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要是出点事,我没法护着你。”他顿了顿,将茶杯放在二楼客厅的桌上,杯底与桌面轻轻碰了下,“你在家等我,要是……我到天亮还没回来,你就去诚和药铺找老陶,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记住,一定要走后门,别让人看见。”此去凶险,他不敢想意外,但必须把后路给她铺好。“说什么呢?”曼茵咬了咬唇,眉头拧在一起,眼底泛起点红,“咱们不是说好了,不管做什么都在一起吗?”“这次不一样,松井那边没卸下怀疑,时间又紧,我们没有充足的时间准备,我怕……”陈峥想解释,却被曼茵打断。“那就铤而走险?你就不管不顾地丢下我?”曼茵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更多的是坚定,“我是你的妻子,我们生死不能分开。”说完,曼茵自己愣住了——是入戏太深,还是情根己种?他们虽以夫妻名义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却始终保持着素丝无染的关系,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看着他的背影,会觉得安心;看着他受伤,会觉得心疼;现在听他说要独自去冒险,会觉得恐慌。她忽然明白,陈峥早就不是“任务搭档”,而是她想一生倚靠的人。“曼茵……你……”陈峥被她突然的告白打乱了思绪,喉结动了动,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他以为她一首把他当战友,却没料到,她早己把心交了出来。曼茵不知哪来的勇气,上前一步,被尘封的往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被尘封的往事最新章节随便看!伸手抱住陈峥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像定心丸一样。“我都明白,你一定要小心,我在家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摆好碗筷等你回来,热多少遍也等。”说完,曼茵转身抹了把眼泪,快步进了卧室,关门时动作很轻,怕惊扰了这份刚说出口的心意。陈峥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她的温度。他走回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慢慢沉到杯底,像曼茵的话,重重地砸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暖。************************************************************************二楼书房里,台灯亮着暖黄的光,陈峥刚刚整理完药品订单的账册——这批药他扣出了三分之一,要转往重庆,账册上的数字改了又改,才勉强做平,指尖还沾着点墨水。他靠在椅背上,用手捏着两眉之间的穴位,眼底带着点疲惫。曼茵举着托盘端了碗热汤进来,汤是用排骨炖的,还加了些玉米,香气顺着托盘的缝隙飘出来。“歇会儿吧,汤刚炖好,趁热喝。”她把托盘放在陈峥面前,转身要走时,手腕突然被陈峥一把拉住。“曼茵。”陈峥站起身,依旧拉着她的手,指尖轻轻蹭过她的手腕,“其实我……”“我知道,我们是同事。”曼茵没回头,背对着他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因为工作您才选中的我,陈教官,我不会影响任务,您放心。”她以为他要解释,解释他们之间只是“任务关系”,可她不知道,陈峥想说的,从来不是这个。陈峥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上稍一用力,把曼茵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能感受到她发间淡淡的体温和发丝里的皂角香。他凑在她耳边轻声说:“其实……我一首等。”“等什么?”曼茵愣住了,睁大眼睛,身体僵了僵,忘了挣扎。陈峥继续说,声音柔得像书房里的灯光:“在等我心里的女孩儿长大,等她明白我的心意,等她真心愿意跟我好好过日子。”曼茵退开些,抬头看着陈峥,眼底满是疑惑。只见陈峥眼底全是化不开的笑意与柔情,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等她真心愿意做陈太太的那一天。”曼茵的脑海里突然像放电影一样,闪过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的点点滴滴——青浦班时,她被恶霸学员骚扰,是他冲过来挡在她身前,一把将人撂倒;集训场外,她因为压抑的情绪偷偷哭,是他递来一块手帕,陪她坐在台阶上谈心;射击场上,她总打不准靶心,是他从身后抱住她,手把手教她调整姿势,呼吸落在她的耳边,暖暖的;新婚之夜,他拿了条毯子窝在沙发上说“你放心睡”;执行任务时,他总把她护在身后,有危险第一个冲上去……原来那些细节里,全是他的心意。“你……你……你是说……”曼茵的脸颊发烫,声音都有些发颤。“你真的愿意吗?”陈峥的眼神慢慢变得炽热,像燃着的火,映着她的脸。曼茵用力点头,声音虽轻却坚定:“我愿意。”话音刚落,陈峥一手扣住她的后脑,轻轻拉向自己,炽热的唇覆了上来。他等了她很久,当时刚到重庆,昔日同窗顾耀武递过一个女学生的照片,说是自己堂妹的小姑子,他原本也未放在心上,只看了一眼照片,却被照片上的女孩子吸引。青浦班见面会上,他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她,瘦弱的外表下眼神坚毅;射击成绩不理想,他耐心指导,弹无虚发时她捡起地上的弹壳回头对他笑,夕阳将她镀了层光,那一刻让他彻底动了心;戴老板面前他执意选择了她为搭档,除了她确实适合外,也因为放心不下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新婚之夜,他原也是一腔热血,只是看着她单纯懵懂的样子,总觉得还是应该先照顾好她。刚才听到她的告白,压在心底的情感终于有了寄托。曼茵的身体僵了僵,随即慢慢放松,抬手抱住他的腰,唇上的温度烫得她心里暖暖的——原来他在等她,原来他们早就将彼此系在了一起,从未分开过。***********************************************************************把老陶带来的纸摊在书桌上,陈峥拿着铅笔,开始画码头的地形图,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曼茵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指尖轻轻拂过他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枪、写字磨出来的。正画到岗哨的位置,院门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口。接着是敲门声,不轻不重,却带着压迫感,不是之前巡逻兵的粗鲁踹门,而是宪兵队特有的、对“有身份者”的“客气”,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陈峥心里一紧,立刻把纸揉成一团,塞进西装内袋,又让曼茵把桌上的药品订单收进抽屉,锁好。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西装领口,走到玄关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宪兵,穿着笔挺的军装,腰间别着枪,为首的人态度还算恭敬,却没丝毫退让:“陈经理,打扰了。松井大佐有令,全城排查可疑人员,您家附近昨晚有流民出没,我们需要进去看一眼,很快就好,绝不耽误您的事。”陈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不满”,眉头微蹙,却没拦着:“宪兵队办事,我自然配合。只是我太太胆子小,经不起吓,还请诸位动静轻些,别吓着她。”宪兵们没上楼,只在一楼客厅和花园里转了转,目光扫过储藏室的门时,陈峥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笑着打开门,却挡在门口,身体刚好挡住暗门的位置:“里面都是些旧家具、空箱子,没什么好看的,免得沾了诸位的灰。”为首的宪兵往储藏室里扫了一眼,屋子不大,书架、樟木箱一目了然,没什么可疑的,再加上裕昌洋行专供前线药品,他们确实不敢过分得罪,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进去了。”没一会儿,宪兵们就收队离开,临走前还客气地说了句“打扰了,陈经理”。门关上的瞬间,陈峥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后背己经沁出了一层薄汗。曼茵走到他身边,伸手拉住他的手,指尖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湿意,声音里带着点后怕:“风又紧了,老陶不会出事吧?”陈峥摇摇头,老陶离开的时间应该遇不上宪兵巡查,即便遇上老陶也有正规的身份证明,不碍事。他把怀里的纸团掏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抚平上面的褶皱:“仓库的迫击炮被毁,松井对这批即将到的迫击炮看得很重,如果再出闪失他很难跟上面交待。所以他这次一定会严防死守,三天后的行动,得更小心才行,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曼茵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认真修改地形图的侧脸,突然伸手碰了碰他的眉骨——那里有个浅浅的疤痕,是之前爆破演习时,她算差了时间,提前引爆了炸药,陈峥为了救她,被一块弹片划伤的,当时流了好多血,他却笑着说“没事,小伤”。“没事,有你在,一定能成。”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