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的夜，月光把静安路的积雪染成银白，像铺了层碎银子。小洋楼的厨房里，灶台上蒸着桂花糕，笼屉缝里钻出甜香，混着煤炉的烟火气，在窗玻璃上结了层薄雾。陈峥蹲在炉边，正给曼茵煎药，褐色的药汤在砂锅里翻滚，咕嘟声里漫出苦涩的药香，他时不时抬手掀盖，用竹片轻轻搅两下，眼神专注得像在算一笔精密的账。
楼上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他立刻放下竹片，布巾在手上胡乱擦了擦，快步冲上去。曼茵正扶着洗手池干呕，肩膀微微发颤，他赶紧上前轻轻抚着她的背，另一只手从架子上抽了块干净手帕，递过去时动作放得极轻：“好点了？”
曼茵吐完，慢慢首起身漱口，脸色白得像宣纸，连唇色都淡了。她靠在陈峥怀里喘息，这几日孕吐得厉害，吃不下东西，夜里强撑着喝的半碗稀饭，此刻也吐得干净。
等怀里的人气息渐稳，陈峥扶她到沙发上坐下，转身倒了杯温水，杯壁焐得温热。“要不……去趟医院？”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
曼茵接过喝了一小口，递还给他，指尖泛着凉意：“没事，过会儿就好了。”她抬手抚了抚他的脸，掌心轻得像羽毛。
“灶上热着桂花糕，淡口的，我去拿两块？”陈峥起身要走，被曼茵拉住了袖口。
“现在不想吃，别折腾了。”曼茵蜷在沙发里，声音倦倦的，眼尾带着点红。
“那我抱你到床上歇着？”陈峥蹲下身温柔的看着她。
“洋行那套货品密码还有点疑问，我得再看看。”曼茵望着桌上摊开的密码本，轻声道。
陈峥刚要劝她歇歇，院里忽然传来动静。他对曼茵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下楼时手己按在腰间的勃朗宁上，指节抵着冰凉的枪身。
院里的军靴碾过积雪，咯吱声钝重又急促，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陈峥走到楼梯口，门己被轻轻推开，曼德闪身进来，寒气裹着雪粒扑了满脸，深灰大衣的肩头凝着薄冰，发梢还挂着霜。他反手带上门，转身时皱了皱眉：“这是什么味儿？”
看清是他，陈峥松了手，朝厨房灶边的药炉抬了抬下巴。
“曼茵病了？”曼德声音紧了紧，抬脚就要上楼，被陈峥一把拉住。“先说正事，你身上寒气重，在楼下缓会儿再上去。”
曼德回身看他，眉峰压得很低，语气沉得像结了冰：“三个要紧信儿。宫泽的离间计，松井想扩编的心思，还有特高课的杀招——他们要监测上海所有电台，电讯侦缉车加了倍。”
陈峥的指尖猛地一顿，眼底瞬间沉了下去。电台是命脉，一旦被破获，交通线的联络会断，潜伏的同志也得暴露。他往暖炉里添了块炭，火苗“噼啪”跳起来，映得两人眼底的凝重忽明忽暗：“特高课有说具体范围？”
“宫泽茶局时漏了句，说‘年关前清干净租界电讯隐患’，重点查洋行、杂货铺这些容易藏电台的地方。”曼德接过陈峥递来的热茶，杯底在桌角轻轻磕了下，“我来的路上绕租界转了圈，侦缉车加了西辆，都是最新的探测设备，三里内的信号都能捕捉到——你洋行的备用电台，还有军统那边的联络台，得立刻停了，改用死信箱或暗号接头。”
陈峥把煎好的汤药滤到瓷碗里，药汁顺着纱布滴下来，打在碗里轻响。他没说话，曼德也不催，知道他在心里盘算。
“上去说。”陈峥端着药碗往楼上走。
看到沙发上蜷缩的曼茵，曼德几步跨过去，伸手想探她的额头，又在半空中顿了顿，指尖轻轻落在她手腕上：“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曼茵坐起身，瞅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点嗔怪：“终于肯露面了？我还当你再也不上门了呢。”
这话像根细针，戳中了曼德的软肋。他掩饰着不自在，转头对陈峥沉声道：“不是让你好好照看她？”
陈峥笑了笑，没戳破：“是是是，我的不是。主要是我一个人，顾不过来两个。”
曼德一愣，往屋里扫了圈，低声问曼茵：“还有别人？”
曼茵笑着点头，抬手按住他的手，声音轻得像叹息：“舅舅以后多来看看。”
曼德先是怔在那儿，眼里的错愕慢慢化开，笑意一点点爬上眉眼，连声音都亮了：“真的？什么时候的事？”他转头看陈峥，陈峥浅笑着点头。
“快躺下歇着。”曼德忽然站起身，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在沙发边转了半圈，“你得多歇着，别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