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笠居士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英租界的大厦宴会厅里，水晶灯洒下钻石般的光，落在宾客的礼服上，折射出细碎的亮。陈峥穿着一身黑色礼服，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正与英美使馆的官员用英语交谈。话题从时局聊到经济，又落到租界闲置的房屋上——旁人只当他是想找便宜的仓库囤放物资，没人知道，他是在摸查租界内隐匿的位置，为日后清乡撤人做准备。
这场酒会来得热闹，既有英美的官员商人，也有日伪的军官、南京来的官员及家眷。碰杯的谈笑间，日军军靴碾过地毯的轻响时不时传来，角落里的特务目光如刺，扫过场内每一个交谈的人。
曼茵站在自助餐桌旁，往精致的白瓷碟子里夹了块草莓，余光却没停过——陈峥叮嘱过，这场酒会名义上是拉拢汪伪官员，实则藏着不少眼线，每句话都得裹着糖衣，半分差错都不能有。
刚避开一位递酒的汪伪秘书，曼茵转身时，忽然撞进一道熟悉的目光里。宝蓝色丝绒旗袍裹着向影心微丰的身形，发髻间的珍珠簪子在灯光下闪着光，比五年前更显精致。她端着果盘走过来，笑时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熟稔：“这位是陈太太吧？早听我家老江提起陈先生，说裕昌洋行的物资渠道最稳，正想跟你们谈谈合作呢。”
江海城是南京物资统制委员会次长的秘书，手里握着不少物资调配的权力，攀谈起来不显突兀。曼茵立刻露出得体的笑，伸手与她轻轻握了握：“江太太客气了，能得江秘书青睐，是我们裕昌洋行的福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从洋行的物资聊到租界的天气，一旁监听的特务看没什么异常，转身走了。这时，向影心才拉着曼茵往阳台走，确认西下无人后，才凑近些，声音压得低了些：“曼茵，真是许久不见，你倒比当年更明艳了。看来陈教官是真疼你，把你养得跟沪上画报里的人似的。”
“影心姐。”曼茵的脸颊有些发烫，她低下头，攥紧手包的指尖慢慢松了松，压下心头的激动，“你怎么会在上海？当初听说你去南京了，后来就没了消息。陈峥还特意托人打听，说你跟着江先生在南京的差事稳了，我才放了心。”
“我先生陪南京来的官员办事，说是要跟日伪谈‘物资合作’，带我来散心。本来我不想来的，可想着万一能碰见以前的故人……没想到真的遇见你了。”向影心往她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指腹无意识地着杯沿，“你瞧我，都成两个孩子的妈妈了，每天围着奶粉、尿布转，身上的烟火气重了不少，哪还有当年在青浦班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沧桑。
曼茵被勾起了回忆，嘴角弯了弯：“你当时离开得太突然了，我还偷偷哭了好几回。后来才听说，你被选去南京做‘官配太太’了。”
“是江先生选了我。”向影心的声音沉了沉，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我想着能做事，就答应了。”
‘官配太太’是军统为渗透汪伪政府设的法子——当时不少汪伪官员需要‘身份合适的伴侣’掩人耳目，局里就从青浦班、特训班选合适的女学员，以‘官配’名义跟他们绑定。表面是夫妻，实则是传递情报的眼线，既要应付汪伪的社交场，又得抄录情报。
她叹了口气，指尖捏紧了酒杯：“刚去南京那半年最难熬。每天对着汪伪的人笑脸相迎，夜里却要躲在衣柜里抄情报。有好几次，脚步声停在门外，我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话没说完，她顿了顿，又看向曼茵，语气软了下来，“倒是你，跟陈教官在一起这么久，怎么还没动静？当年一起去南京的姐妹，大多都儿女双全了，有的孩子都能跟着先生去公署‘上班’了。”
曼茵的脸颊更烫了，她轻轻捋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我们俩……他太忙了，有时候好几天都见不着面，连好好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哪有心思想这些。”
向影心这才察觉失言，忙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是我唐突了。你们在上海比我们在南京更凶险，能好好在一起就不容易了。不过我总盼着，下次再见，能看到你抱着孩子的模样——你这么心细，肯定是个好母亲。”
提到“母亲”两个字，曼茵的脸又热了几分。向影心瞧她这娇羞的模样，拿手肘轻轻推了她一下，笑着说：“瞧你，姐妹间说句私话还害羞啊？你们在一起也有三西年了吧，老夫老妻还这么甜蜜，可让我羡慕了。”
话锋一转，向影心忽然朝宴会厅里努了努嘴，眼底带着几分狡黠：“对了，你还记得李圣五处长吗？就是现在在南京文保委员会做次长的那个。”
曼茵愣了愣，摇了摇头——她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我听我先生说，当年李次长瞧上你了，想选你去做他的‘官配太太’。”向影心轻笑出声，声音压得更低，“是陈教官拦下来的，还当着戴老板的面跟李次长翻了脸，说‘唐曼茵是我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旁人动不得’。那时候我就觉得，陈教官护你护得紧，跟着他，是你的福气。”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瞬间炸在曼茵心里。她猛地想起当年在重庆咖啡馆的那次见面——陈峥穿着笔挺的深蓝色条纹西装，裤线工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他替她拉开座椅时动作绅士，坐下后说“家里让我们见一面”。原来那场“相亲”不是偶然，是他为了护着她，特意安排的。
曼茵望向不远处的陈峥——他正与一位日伪军官谈笑，黑色礼服衬得他肩线挺拔，侧脸在灯光下轮廓分明，和当年穿西装时的模样渐渐重合。鼻尖忽然有些发酸，她抬手按了按眼角，指尖沾了点湿意。
“他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向影心看着她的表情，笑着问。见曼茵轻轻点头，又继续说：“他啊，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对你的心思却藏不住。当年你练射击总打不准，他陪着你练到天黑，把自己的瞄准诀窍全教给你，那时候我就觉得，他对你不一样。”
曼茵正想说话，宴会厅里忽然传来汪伪官员的呼唤：“江太太！江秘书找您呢！”
向影心应了一声，又急忙攥住曼茵的手，语气凝重起来：“对了，最近南京那边有人在查青浦班的旧事，你们在上海一定要多提防——尤其是别跟以前的旧人私下接触，现在到处都是眼线，一不小心就会出事。”她从手包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片，快速塞到曼茵手里，“这是我的电话，记得打给我，回头有什么消息我好联系你。我在上海有几个信得过的人，要是有需要，随时找我。”
“影心姐，你也小心。”曼茵握紧手中的纸片，边角硌得手心有些疼，可心里却暖烘烘的——那小小的纸片里，藏着同袍间的牵挂。
向影心点点头，理了理旗袍下摆，又恢复了得体的笑，转身朝人群走去。走到宴会厅门口时，她回身朝曼茵挥了挥手，客套地说：“陈太太，再会啊！”眼神里却藏着叮嘱——你自己多保重，有事记得想办法联系我。
曼茵望着向影心融入人群的背影，又转头看向陈峥。他还在跟日伪官员周旋，谈笑间游刃有余，肩线挺得笔首。原来那些不曾言说的保护，早藏在重庆咖啡馆的香气里；而眼下这场宴局里的短暂重逢，既是故友间的牵挂，也是他们在暗战里，相互支撑的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