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茵低笑出声：“你们是不是有正事要谈？你们聊，我去里屋。”
“先把药喝了，趁热。”陈峥递过药碗。
看着曼茵小口抿药时，曼德刚要开口说电台的事，被陈峥用眼神拦了回去——有些事，不必让她担惊。陈峥扶曼茵进卧室，帮她压好被角：“你先睡，密码的事明天再说。”
曼茵拉着他的手，指尖轻轻捏了捏：“好，你们也别太晚。”
陈峥出来带上卧室门，对曼德比了个“轻点”的手势。走到书架前，抽出本旧版《商君书》，翻到夹书签的一页，里面藏着军统在租界的电台分布图。“洋行的主电台昨晚刚用过，我己经让老关拆了，零件藏进货仓。备用台和联络点，今晚得连夜转移，往后改用‘货单暗号’对接——比如‘三号货盘缺桐油’代表‘需物资’，‘七号货箱受潮’代表‘有紧急情报’。”
曼德点头，从内袋摸出张折得极细的纸，展开是张简易地图：“这是松井的清乡扩编部署草图，我从他机密文件上瞥来的。他想借着清乡，把梅机关的武装扩一倍，还想垄断华中的战略物资，往兵工厂送。”他指尖点在地图上的红点，“这些是扩编后的巡查点，刚好和特高课的电台清查范围重叠。咱们得做场假余线的戏，把两处的注意力都引开。”
“假余线得做足，让他们顾不上电台和扩编的破绽。”陈峥的指尖划过地图上城西的废弃粮行，“三局以前在那儿有个废弃联络点，里面留着些旧密函碎片和早年的暗号本。你带队伍去查，故意‘搜’出这些东西，我让老关安排几个三局的散桩去接头——日军多疑，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正好能缠住他们。”
“现在不比从前，日军抓人只会往死里审，不会轻易罢休。”曼德的语气冷了几分，“中统的余线，本就该清干净。”
陈峥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指尖在地图上顿了顿：“这法子虽稳妥，却也只是权宜之计。鱼尽了，怎么办？”
曼德看着他，沉默片刻：“目前只能拖一时，算一时。”
“电台不能全禁，得把水搅混。”陈峥拍拍曼德的胳膊，示意他下楼。两人在灶台前点了烟，烟圈慢悠悠散开，混着药香和甜香。陈峥吸了口烟，缓缓道：“得趁着年关，给松井送份厚礼。”
曼德抬眼看他，眼里带着询问。
“年下洋行最忙，商业电台活跃些，也正常。”陈峥弹了弹烟灰，语气平静。
“得跟家栋打个招呼。”曼德瞬间会意，两人对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勾了勾。
陈峥弹了弹烟灰，火星落在灶前的煤灰里，没留下一点痕迹。“家栋是商会副会长，租界里的商业电台本就归他牵头管着。明早我让人递个话，就说‘年下洋行扎堆结款，电台用得勤，怕特高课的人疑神疑鬼，还得劳他以商会名义出个章程，规范下使用时段’。”他指尖在烟卷上碾了碾，眼底透着算计，“他一看就懂——这章程是给日本人看的幌子，实则是把咱们的暗线藏进合法的商业电波里，混水摸鱼。”
曼德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寒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倒让脑子更清醒了些。“松井最近正想拉拢商会，家栋以‘稳定商情’为由头递章程，他只会觉得是好事，说不定还会帮着压下特高课的苛查。”他顿了顿，看向窗外，“我带队伍去搜粮行那天，让家栋同时召集几家大商户开‘年关电讯协调会’，把动静闹大些，特高课的眼睛自然就被引过去了。两厢一撞，他们只会觉得忙不过来，顾不上细查。”
“嗯。”陈峥应着，往炉膛里添了块炭，火苗舔着煤块，发出细碎的声响，“等他们把精力耗在假余线和电台杂音上，松井的扩编部署就能多漏些出来。你那边……盯紧他的军械清单，尤其是从商会采买的那部分，家栋能递消息。”
曼德点头，起身时军靴在地板上蹭出轻响。他往楼梯口看了眼，卧室的灯己经熄了，只有门缝里泄出点微光，像沉在深海里的星。“我先走了。”
陈峥送他到门口，拉开门时，寒风卷着雪末子扑进来，带着夜的冷冽。“路上当心，侦缉车说不定还在转悠。”
曼德没回头，只抬手摆了摆，身影很快融进银白的月色里，军靴碾雪的声响越来越远，最后被风吞没。
陈峥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站了会儿。厨房里，桂花糕的甜香还在飘，药炉里的药渣己经凉透了。他走到沙发边，捡起曼茵没看完的密码本，指尖划过“凯风”“清扬”那两行字，忽然想起她刚才靠在怀里时，轻声说的那句“等这阵子过去，想喝你煮的莲子羹”。
窗外的月光静悄悄的，落在雪地上，亮得能照见远处巡捕房的灯。这场局，环环相扣，每一步都得踩得极准——假余线缠住日军精力，商业电台掩护真实联络，商会渠道输送扩编情报，缺了哪环都可能塌。可只要想到门后那盏灯，想到密码本上藏着的盼头，再冷的夜，似乎也能熬过去。
他把密码本收好，熄了厨房的灯，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卧室里很静，只能听见曼茵均匀的呼吸声。他在床边坐下，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无意中触到她的手腕，脉搏轻轻跳着，又稳又有力，像春水里刚冒头的新苗。
陈峥笑了笑，在黑暗里闭上眼。明天又是一场硬仗，可此刻，有这脉息在，有环环相扣的布局撑着，就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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