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被尘封的往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腊月廿八的上海，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街头零星悬着的红灯笼被穿堂冷风卷得剧烈晃悠，红绸穗子在寒风里打颤，倒像是裹着层化不开的冷意。裕昌洋行二楼的办公室里，暖气炉的火炭烧得半明半暗，陈峥指尖按着刚收到的酒会请柬，米白色卡纸边缘烫金的樱花纹泛着冷光，衬得“日本军部特属商社新春联谊会”几个墨字像淬了冰，格外刺眼。“年三十晚上七点开场，说是联络商情，实则要盯着我们核对新年的军备物资清单——从步枪型号到弹药基数，一样都不能漏。”陈峥把请柬推到曼茵面前，指腹无意识着胡桃木桌角的细纹。前几日两人还凑在暖炉边算计，若能从洋行的琐事里抽两天空，就去法租界霞飞路的同乡会，蹭顿裹着红油香的重庆口味团年饭，再买两包糖炒栗子暖手。可这封烫金请柬一落桌，所有温热的念想都碎成了泡影。曼茵的指尖刚触到卡纸边缘，就像被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来。她望着陈峥眼底掩不住的红血丝，想起前阵子他为摸清洋行仓库里军火的进出动向，连着三晚蜷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连盹都没敢多睡——桌上那罐没吃完的压缩饼干，还是她上周偷偷塞进去的；就连年夜饭要蒸的腊肉，也是她趁早市人少，到菜场摊位上顺手买的，至今还挂在厨房的通风处。“就不能找借口推了吗？”她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叹息，明知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自打王经理因办事不利被解职，陈峥以“裕昌洋行新任经理”的身份扎进这虎穴，日本军部的活动从不敢缺席——一次缺席，一次敷衍，都可能让半年多的潜伏铺垫，连同那些深夜绘制的仓库分布图，全付诸东流。陈峥缓缓摇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在酒会流程单上“物资清单核对”那行字上，指尖的力道几乎要戳破纸张：“藤田大佐上周在茶会上特意提过，这次要让‘可靠的商人’全程参与清单核验。你想，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机会——能摸清他们春季军备的运输路线、货柜标记，甚至是押送部队的换防时间。就算有风险，哪怕多看清一个货柜上的编号，都是有用的。”他抬眼时，正撞见曼茵垂着的眼睫，那睫毛轻轻颤动，像受惊的蝶翼，而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失落，更像根细针，一下下扎得他心口发紧。他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带着暖炉烘出的温度，慢慢裹住她微凉的手：“等过了这阵，风头松些，我一定想办法陪你回重庆看看。要不这样，明晚给你做腊味合蒸，再温一壶黄酒，咱们守着暖炉，好好说说话，嗯？”曼茵勉强扯出个笑，嘴角的弧度却有些发僵，刚要开口说“我懂”，门外突然传来门房老周轻叩门板的声音：“陈经理，有您的信，重庆来的。”信封上是嫂子顾晓晴熟悉的字迹，笔锋比往常潦草了些，右上角贴着的邮票还沾着点潮气。曼茵指尖发颤地拆开信封，信纸刚展开，“曼莉离家”西个字就像重锤，狠狠撞进眼里。“前几日深夜曼莉突然与母亲起了争执，说要去‘做该做的事’，母亲欲拦不住，两人吵得声音之大整街皆闻。怎料曼莉当晚就收拾了行李悄然离家，只留了张字条，——‘不必找’。现母亲急得卧床不起，我请了郎中来看，说是急火攻心……”曼茵的声音越读越哑，到后来几乎带上了哭腔，信纸在手里攥得发皱，指缝里渗出的冷汗，把“不必找”三个字晕得模糊。她想起曾经在青浦特训班的训练场上，曼莉总爱跟在她身后，扎着两条麻花辫，枪声清脆利落，比男学员打得都准，连总教官都拍着她的肩夸“这姑娘爽利干脆，是块好料子”。曼莉虽然脾气倔，认死理，可从来孝顺，自从曼茵与陈峥来沪执行潜伏任务，曼莉知道曼茵惦记家里，每次寄家书来，都会特意多写母亲日常，连“隔壁王婶送了袋红薯干”这种小事都记得提。这样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跟家里闹翻，还留下“不必找”的字条就走了？陈峥连忙扶她坐到沙发上，接过信纸反复看了两遍，目光最终落在“做该做的事”几个字上，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了些。他把信纸叠好，递回给曼茵，声音放得平缓：“你记不记得当年在青浦政工课上，李教官说过‘特殊任务需隐匿行迹，纵是至亲亦不可告知，以免牵累’？曼莉的成绩一向优异，情报分析、密码破译这些科目，比你还稳。她性子是急了点，偶尔激进，可从不会做没谱的事。她跟家里闹僵，还把动静闹得这么大，只能说明一点——她是故意的。故意让街坊邻居都以为她是负气出走，反而能让她的‘消失’更自然，不引人怀疑。”曼茵抬起泛红的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陈峥的话像一盆温吞水，慢慢浇下她心头的慌乱，可新的焦虑又像藤蔓，缠上了心口：年三十的酒会要耗到后半夜，藤田那些人个个精明，还有几个会说中国话的日本商人盯着，不能让陈峥独自面对；远在重庆的母亲病倒了，家里只有寡嫂一人撑着，既要照顾病人拉扯两个孩子，又要应付邻里的打听；而曼莉，不知此刻在哪个角落执行任务，连句报平安的话都没法传回家。窗外的风又紧了些，卷着几片细碎的雪沫子，“啪嗒”一声落在窗玻璃上，很快就化成了水痕。陈峥起身给暖炉添了两块火炭，又把一杯温热的祁门红茶往曼茵手边挪了挪，指尖划过酒会流程单，把“20:00-21:00物资清单核验”“22:30自由交流（藤田可能离席）”这几个重点，用铅笔轻轻圈出来：“我己经跟联络点的老关说好，酒会中途他会以‘给洋行送新年货样’的名义，去后门等着。到时候我把清单上的关键信息记趁机递给他。一会儿我去趟静安寺旁的书屋找老陶，他负责对接重庆那边的线人，让他侧面打听一下曼莉的情况，别惊动其他人。家里那边，我也安排了可靠的人，明天就去你家附近的药铺，以‘远房亲戚’的名义，给母亲送些好药，再帮着嫂子搭把手，你别担心。”曼茵点点头，起身走到陈峥面前，伸手帮他理了理领带。这条藏青色的真丝领带，还是她上个月在永安公司挑的，当时他还笑说“你挑的，我天天系着”，如今果然天天别在领口，连褶皱都很少有。“我明白。”她声音里带着点鼻音，却努力把语气放得平稳，“曼莉那边……我明天一早就给嫂子回信，就说我们在上海托了不少朋友打听，让她跟母亲说，曼莉肯定是有正经事要做，过阵子就会联系家里，让她们别太着急。”陈峥望着她泛红的眼角，喉结轻轻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好”。年关己近，街头偶尔传来的爆竹声，都透着股热闹的虚浮。一边是要耗尽全力打入日军内部的酒会，是步步为营的潜伏；一边是牵肠挂肚的归乡念、手足情，是剪不断的牵挂。两种心绪缠在心头，像一团理不清的线，让这个本该热闹的新春，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沉重。唯有桌上那盏台灯的光，暖融融地罩着两人，昏黄的光晕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在无声地盼着：等熬过这个“冬天”，总能有个安稳的团圆，能好好吃一顿热乎的团年饭，能不用再对着家书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