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会成立后的第一次运输任务定在一周后，分工格外明确：刘老板负责的城北路线要送一批越冬棉衣到前线阵地，陈峥的裕昌洋行则承担城西路线的急救药品运输。出发前一天，陈峥特意带着曼茵去了趟刘老板的绸缎庄仓库，美其名曰“帮忙检查准备情况”，实则是想摸清城北路线的押运人数、发车时间，还有刘老板到底安排了多少自己人。仓库里弥漫着棉布的霉味，小山似的棉衣堆得快顶到房梁，刘老板正踮着脚指挥工人往马车上搬，棉絮飘得满仓库都是。见陈峥进来，他赶紧放下手里的账本迎上去，脸上的焦虑藏都藏不住：“陈经理，你可算来了！我这心里跟揣了块石头似的，城北路线我从来没走过，听说沿途还有流民聚集，万一出点事，松井大佐那边我可没法交代啊！”陈峥客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马车旁的西个押运员——都是刘老板绸缎庄的伙计，穿着短褂，手里揣着老旧的短枪，连枪套都没配齐，一看就是没经历过真刀真枪的场面。“刘会长别担心，”他走到马车边，弯腰敲了敲车厢底板，“你把棉衣分两批装，上面堆明面上要送的，下面藏几箱咱们洋行备用的消炎药，用粗布裹紧。万一遇到流民拦路，就把药品亮出来，他们都是缺吃的，一般不会动救命的药，这能多一层保障。”说着，他又凑到刘老板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我让老关带两个兄弟，乔装成走街串巷的货郎，推着独轮车跟在你车队后面两里地。真出事了，他们会暗中帮你疏散流民，绝不会让你伤着一根头发。”刘老板顿时松了口气，握着陈峥的手连连道谢，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陈峥刚转身要走，仓库门口突然传来皮鞋踏地的声音——唐曼德带着三个宪兵走了进来，宪兵手里的步枪上着刺刀，在昏暗的仓库里泛着冷光。两人眼神飞快碰了一下，唐曼德立刻皱起眉，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不满：“陈经理倒是热心，又是出主意又是派帮手的。不过刘会长是商会的负责人，他的事，你管得是不是太宽了？”“都是商会的事，哪分什么你的我的？”陈峥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转身拉着曼茵就往门口走，没再跟他多话。但是他眼底的笑意曼茵看到了，她知道，这几句故意说给宪兵听的“争执”，刚好能坐实两人不合的假象，让松井更放心。************************************************************************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两支运输队就在城门口分道扬镳。陈峥站在裕昌洋行门口，看着自家负责的三辆药品车驶远，车辙印在青石板路上压出浅痕。刚要转身回办公室，就见老关派来的兄弟满头大汗地跑回来，裤脚还沾着泥：“陈经理，不好了！刘会长的车队在城北岔路口被流民拦了，惊动了旁边刚好巡逻的宪兵，正举着枪要杀人！”陈峥心里一紧，立刻开车往岔路口赶。远远就看见二三十个流民围着三辆马车，有老有少，手里攥着木棍、破碗，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绝望的渴望。刘老板吓得缩在车旁，双手举着，嘴里不停喊着“别抢，这是皇军的东西”；两个宪兵端着步枪，枪口对着流民，手指扣在扳机上，脸色铁青——再晚一步，恐怕就要流血了。老关的两个兄弟正假装劝架，一边拉着流民的胳膊，一边悄悄把他们往旁边引，嘴里低声劝着“别冲动，会出人命的”，尽量不让冲突升级。陈峥停好车赶紧从车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西袋糙米放到地上，快步走到流民首领面前——那是个穿着破棉袄的中年汉子，颧骨高耸，手上满是裂口。他刻意压低声音，语气恳切又带着点急切，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却又不会传到远处宪兵耳中：“老乡，我知道大家难，这几年日子苦，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这些米你们先拿着，够几家人撑几天。但车上的东西不能动——你们想想，这棉衣、药品要是被抢了，日本人只会更恨咱们老百姓，到时候他们封了粮道、断了水源，咱们日子只会更难！我是裕昌洋行的，以后你们要是实在没吃的，去城西洋行后门等我，我能帮衬一点是一点，咱们得先活着，才能等日子好起来啊！”流民首领看着地上沉甸甸的米袋，又看了看身后缩着的老人和孩子，孩子正睁着大眼睛盯着米袋，咽着口水。他终是叹了口气，对着陈峥拱了拱手，挥了挥手：“走，咱们走，不添麻烦了！”流民们拎着米袋渐渐散去，脚步沉重却没再回头。两个宪兵见状，才不情愿地放下枪，对着刘老板用日语呵斥了几句，转身离开了。刘老板擦着额头的冷汗，拉着陈峥的手不停道谢：“多亏了你，不然今天不仅物资保不住，还得闹出人命，松井大佐非剥了我的皮不可！”陈峥拍了拍他的手，没多说话，只是眼神暗了暗——刚才那番话，既是稳住流民，也是在悄悄提醒他们，日本人不是靠山，老百姓的活路，得靠自己争。这事没到中午就传到了松井耳朵里。当天下午，松井把商会的核心成员都叫到梅机关，办公室里的气氛格外凝重。刘老板刚要开口谢陈峥，唐曼德就先一步站出来，语气恭敬却带着点暗示：“大佐，这次多亏陈经理及时赶到，不然物资肯定要被流民抢了，说不定还得调宪兵队去镇压。不过我觉得，以后运输队必须配宪兵全程护送，手里有枪，才能镇住那些刁民，免得再出这种事。”这话一出，陈峥立刻接过话，语气诚恳又带着点为“大局”考虑的周全：“唐助理的提议是为了安全，但我觉得不妥。”松井皱了皱眉：“哦？说说你的理由。”“第一，”陈峥伸出一根手指，语气笃定，“宪兵队人手本就紧张，前线还需要人驻守、清剿抗日分子，要是每次运输都派宪兵，反而会分散兵力，万一抗日分子趁机偷袭据点，损失就大了。第二，流民只是缺吃的，不是真的想对抗皇军，只要咱们提前准备点粮食，遇到了就分一点，既能稳住他们，也能显得皇军‘仁慈’，让老百姓知道皇军是来‘救’他们的，这样才能减少反抗，这比开枪杀人管用多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还有个提议，咱们现在是白天走运输，车队目标太明显，不仅容易被流民盯上，还可能被抗日分子察觉。改成夜里走，既能避开流民，又能减少暴露的风险，还能省下宪兵的人手，一举两得。”松井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沉默了几秒——他觉得陈峥说得有道理，派宪兵确实会分散兵力，而且真闹出人命，对“大东亚共荣”的名声也不好，不利于拉拢民心。他最终点了点头：“夜里走确实隐蔽，就按你说的办。下次运输，提前备好粮食，时间改到后半夜发车。”他看着陈峥，眼底的信任又多了几分——陈峥不仅能解决问题，还懂得“安抚民心”，处处为皇军的“大局”着想，看来之前怀疑他私通抗日分子，都是多余的。散会后，唐曼德故意放慢脚步，跟在陈峥后面，两人踩着院子里的落叶，脚步声被风吹得散了些。他侧头看了眼陈峥，声音压得用有两人能听见：“流民是你提前安排的吧！你这招‘调整时间’够妙，夜黑风高好办事。”陈峥踢开脚边一块小石子，石子滚进草丛里没了声响，他嘴解勾了勾，语气轻却坚定：“都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着。刘会长这出‘岔路惊魂’刚好可以给咱们改时间的机会，借着夜色，才好不被察觉的把该送的东西送出去。”两人并肩走出梅机关，午后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是落叶的路上。没人知道，这场看似有惊无险的运输风波，其实是他们早就布好的局，而真正的行动，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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