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莉看着他跑远的背影,转身回后台,悄悄对二楼包厢比了个“上钩”的手势。老姚坐在那儿,见状立刻起身,往吴淞口码头的方向报信去了。
田中听了虽心动,却仍犹豫:“陈峥做事谨慎,会不会有诈?”
“海关署是我的地盘!查他货轮还不容易?”张彦拍着桌子保证,“要是搜不出东西,我任凭太君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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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吴淞口码头的晨雾还没散,陈峥倚在货轮栏杆上,指尖着怀表金属纹。老关递来申报单,纸角被海风卷得发皱:“先生,闸口按吩咐备妥,老郑的人己经在码头茶馆盯着了,沪南的外勤一跟张彦接触,就能拍下来。”
“曼莉那边有消息吗?”陈峥接过申报单,指尖按在“松井大佐特批”的仿刻红印上——这印是詹家栋连夜刻的。昨晚他还在发愁要不要找曼德想办法拿印,詹家栋推门进来,笑着伸手:“陈兄,给我看看。”看过申报单内容,詹家栋笑了:“松井的真印鉴管控极严,每次使用都要登记备案,这批不过是机械配件,不算大事,松井不会过问。信得过我吗?”
少年时詹家栋就有木雕绝活儿,当年曼茵仿大哥曼国的笔记寄家书,就是詹家栋刻了枚上海邮局假邮戳,不仅骗过日军检查,连邮局职员都没看出破绽。如今这枚松井印鉴,他特意仿了“边角磨损”的细节,跟松井常用的那枚一模一样,短时间内根本辨不出真假;再加申报单上“支援清乡通讯设备”的名头,田中就算有疑虑,也不敢轻易质疑松井的“指令”。
“老姚传信,张彦带了两个租界巡捕来,说要查‘禁运物资’。”老关答,“周明那边也说了,76号审讯官见李海山咬得紧,己经不耐烦,就等张彦这边出结果。”
陈峥点头,望向雾中码头入口:“让伙计把普通齿轮、轴承摆到货舱显眼处,别露破绽。”他心里有数——张彦要的是“通讯器材”,搜不出东西,再用“松井特批”的仿证施压,田中必然认定张彦“欺瞒皇军”。
没多久,张彦就带着巡捕匆匆过来,手里的“海关检查令”晃得刺眼:“陈经理,奉命查你的货!听说你运了‘机械配件’,我得看看是不是藏了禁运物资!”
陈峥慢悠悠走下舷梯,扫了眼他身后的巡捕——两人穿租界制服,腰间别着枪,眼神却躲闪,显然是被张彦硬拉来的。“海关查验流程你不清楚?”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压人的劲,“我的申报单递到闸口三天,现在货刚靠岸就查,是闸口漏了流程,还是你想公报私仇?”
张彦被问得一噎,强撑着喊:“申报单是死的!有没有禁运物资,查了才知道!”说着挥手让巡捕上船。
货舱里翻了半天,只找出几箱普通机械零件,连“真空管”的影子都没有。张彦急了,亲自冲进去翻找,把箱子摔得砰砰响,却还是一无所获。他脸色瞬间发白,转身冲陈峥喊:“你把东西藏哪了?苏丽丽说你运了通讯器材!”
“通讯器材?”陈峥故作惊讶,转头问老关,“咱们有这东西?”
老关立刻接话:“昨天仓库清点,倒有批收音机零件,不知道算不算这位海关署大人说的‘通讯器材’。”
这话刚落,码头入口传来军靴声——田中带着西个日军士兵过来,手里的搜查令泛着冷光:“张桑,禁运物资在哪?”
张彦慌了,指着货轮喊:“田中太君!是苏丽丽说的!她听见陈峥提真空管!”
陈峥没等田中开口,从怀里摸出张密写纸,在他眼前展开:“要不要跟松井大佐确认?这批零件是上周跟梅机关定的,用来修清乡通讯设备。耽误了进度,怕是得田中队长亲自跟松井大佐解释了。”
密写纸上不仅有“支援清乡”的字样,还有松井的私人印记——假不了。田中盯着纸页,脸色渐渐沉下来:“你竟敢欺骗皇军,耽误大事!”
“我没有!是苏丽丽骗我!”张彦“扑通”跪倒在地,哭喊着辩解。
“苏丽丽只是个歌女,她懂什么是真空管?”陈峥适时补了句,语气平淡却带着冷意,“张彦,上次你在海关卡我洋行的货,我念着都是在租界讨生活,没跟你计较——这次怕不是因为我没给你递‘通关费’,你就故意编消息报复?”
这话精准戳中田中的疑虑——他早听说租界里的海关职员常收“通关费”,张彦跟陈峥的矛盾,多半是为了钱。至于张彦之前提的“青浦班旧怨”,既没实证,也不宪兵队该管的事;可“借查货报复索贿”,却是租界里常见的龌龊事。田中看向张彦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你竟敢借皇军的名义谋私?”
张彦还想辩解,却被士兵架住胳膊。这下他彻底慌了,哭喊着“我是被冤枉的”,却没人理会。陈峥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没什么温度——只有让田中认定这是“索贿报复”,而非“查青浦旧部”,76号那边才会放松对李海山等人的审讯,后续营救才好动手。
这时,老郑派来的人匆匆过来,递过一张照片:“陈先生,沪南的外勤果然跟张彦接触了,这是他们在茶馆碰面的照片,时间、地点都拍清楚了。”
陈峥接过照片,扫了眼——照片里,两个穿短打的人正跟张彦说话,其中一个人的侧脸,正是王福奎手下的外勤。他把照片塞进内袋,指尖触到一块手帕,想起前天早上出门前,曼茵把一方绣好兰草的帕子包着怀表递给他的模样,她笑着说“兰草韧,能扛住风”。
“把之前准备的军火消息放出去吧,别让沪南区的兄弟们白忙活。”陈峥将手帕放进内袋,贴着胸口,低声跟老关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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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站的办公室里,王福奎端着茶缸,看着沪南的外勤调度记录,心里暗自得意——派去码头盯梢的人做得隐秘,定不会被发现。可茶水下咽时,却总觉得喉咙发紧,像有什么东西堵着。
美高梅的后台,曼莉接过老姚递来的纸条,上面是陈峥的字迹:“张彦落网,稳住田中。”她攥着纸条,望向窗外的夜色——宪兵队里,张彦还在哭喊;76号牢房里,李海山等着营救;裕昌洋行的窗边,陈峥正看着码头灯火,下一步的计划己在他心里成型。这夜的上海,暗潮依旧汹涌,却己有微光,在缝隙里慢慢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