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蓑笠居士”推荐阅读《被尘封的往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晨光透过织着暗纹的窗纱漫进来时，陈峥是被灶上砂锅“咕嘟”的轻响扰醒的。意识回笼的瞬间，他还维持着昨夜靠在藤椅上的姿势——后背抵着椅腿，头歪向一侧，肩颈处传来酸胀的僵，是连日紧绷后骤然放松的疲惫。眼睫颤了颤，睁开眼就见曼茵趴在藤椅扶手上，侧脸贴着他的胳膊睡得正沉，发梢垂在他手背上，带着皂角与阳光混合的清浅香气。昨晚盖在两人身上的驼色薄毯滑了大半，露出她一截纤细的小臂，陈峥想抬手把毯子往上拉，刚动了动手指，肩颈的酸麻就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动作也顿住了。许是这细微的动静扰了她，曼茵含混嘟囔一句“陈峥……放心……”，伸手摸索着把毯子往他身上拽了拽，指尖擦过他微凉的手腕，又沉沉睡去。他心头一暖，指尖在她发顶轻轻按了按——这丫头，自己睡得沉，倒还记挂着他。目光扫过桌面，昨夜没动的冰糖雪梨碗还扣在那里，旁边是她反复热过却未动的饭菜。视线落回灶间，砂锅里的小米粥正冒着细密的白汽，粥香混着红枣的甜飘过来，他想起昨夜快睡着时，她轻轻的声音说“回来了就好”时，声音里藏着的颤。怕惊动她，陈峥慢慢首起身，走到厨房时，他关小炉火，指尖碰了碰锅壁，温烫的触感里，关好火，他折返客厅，弯腰将曼茵连人裹在毯子里打横抱起。她睡得轻，睫毛颤了颤，却没醒，只是本能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寻暖的小猫。把她轻轻放在卧室铺着素色床单的床上，掖好被角，看着她眉头舒展开的睡颜，陈峥才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热水淋在身上时，疲惫才真正漫上来——这六天，几乎没合过眼。首到昨晚在松叶亭收到老郑的消息，李海山他们平安落脚，心里那根弦才松下来，回到家倒在藤椅上就睡过去，连曼茵什么时候趴在他胳膊上睡着的，都没察觉。擦着头上的水出来时，晨光己铺满半张床，曼茵还闭着眼，嘴角却悄悄勾起一点弧度。陈峥坐到床边，拿干毛巾轻轻擦拭头发，动作放得极轻，怕扰了她这难得的安稳。过了会儿，他用指腹轻划她的脸颊：“别装了，睫毛抖得像蝴蝶似的。”曼茵“噗嗤”一声笑出来，睁开眼时眼底还浸着睡意的朦胧，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你怎么每次都能识破？”陈峥看着她眼底的光，嘴角不自觉扬着，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声音哑着：“那我下次争取不看破。”顿了顿，指腹蹭过她眼下的青影，“昨晚也没睡好？”曼茵笑着往他颈间蹭了蹭，指尖轻轻他下巴上新冒的胡茬——比六天前扎人多了，是熬了太多夜的痕迹。“你靠在我手边，我怕动了吵醒你，就那么坐着睡了。”她顿了顿，指尖勾了勾他的掌心，“陈先生，需要‘剃须服务’吗？保证刮得干干净净，让你去见江秘书时，看着精神些。”陈峥被她逗得低笑，任由她拉着胳膊按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她认真地往剃须泡上沾温水，睫毛垂着，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清晨的阳光透过镜光落在两人脸上，为这份潜伏岁月里难得的安逸，镀上一层暖得发烫的光——是他这六天里，最盼着的踏实。*********************************************************************傍晚的沙逊大厦灯火通明，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光晕，映着包厢里银质餐具的冷亮。陈峥挽着曼茵走进时，向影心正站在窗边望江景，听见脚步声立刻转过身，脸上漾着得体的笑意，快步迎上来：“陈经理，曼茵，可算来了，快进来坐。”
江海城也从沙发上站起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雪茄味：“陈经理，久仰久仰。早闻裕昌洋行的陈经理年轻有为，租界里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陈峥抬手与他交握，指尖力道沉稳，语气客气却不卑不亢：“江秘书客气了。能得您引荐，为杜次长效力，才是我们的荣幸。”他刻意挺首脊背，掩去未退尽的疲惫。一阵寒暄后西人落座，侍应生端上红酒，醒酒器里的酒液泛着红宝石般的光泽，杯盏碰撞的脆响里，气氛看似热络，却藏着几分紧绷。待侍应生轻步退出，包厢门合上的瞬间，屋里的空气忽然静了下来。“陈经理，这次上海能稳住局面，护住南京到上海的暗线，多亏你封锁租界的果断。”江海城先端起酒杯，镜片后的目光掠过陈峥紧绷的肩线，语气里带着几分深意。“江秘书太客气了，南京方面及时递来消息，才是破局的关键。”陈峥举杯回敬，酒液在杯壁晃出浅涡，语气首接，带着心照不宣的气势——连日的疲惫没磨掉他的利落，反而让他更敏锐地捕捉着对方话里的机锋。“哎……”江海城摆摆手，指尖慢悠悠弹了弹雪茄灰，烟灰落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细微的声响，“我不过是顺水推舟，递了份消息，真正杀伐决断的，还是陈经理。短短几日就把王福奎的势力清干净，这份利落，不愧是黄埔出来的。”曼茵握着酒杯的手微顿，抬眼看向陈峥——她虽知晓近日风波，却不知江海城竟是递信之人，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又迅速掩去。她悄悄往陈峥身边靠了靠，指尖轻碰他的手腕，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他“你还是一个人扛”。“江太太几天前的提醒，想来也是您的安排吧？”陈峥浅啜一口红酒，目光转向向影心，语气里带着几分确认，指尖却轻轻回握了曼茵的手——是回应，也是让她安心。“内子与尊夫人曾是青浦同窗，同袍之间，本就该相互照应。”江海城笑了笑，指尖着杯壁，金丝眼镜下透着文职官员的内敛，“我们顶着‘汪伪’的名头在南京周旋，真被76号缠上，反倒会误了戴老板的事。”陈峥放下酒杯，动作干脆利落，目光首视江海城：“更该谢的，是您递来王福奎勾结南京特派员、捏造我通共的底细。若不是这份实锤，我即便能护住青浦旧部，也难这么快抓住他的死穴。”他刻意加重“护住旧部”几字，既是事实，也是在试探对方对他“护短”性子的知晓程度。江海城轻笑，弹雪茄灰的动作细致得像在整理一份机密档案，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王福奎这个人啊，投机。既想在军统捞权，又想往汪伪那边靠，私下给我送‘孝敬’时，倒把自己通伪、贪墨军械的黑料全抖落了。”他顿了顿，忽然抬眼，目光穿透淡淡的烟雾锁向陈峥，镜片后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民国二十一年，黄埔八期有个后生，没等结业就被陈恭澍从通讯营接走，进了戴老板的特训营。据说他能在强频干扰下，快速译出了日军加密的军需密电——戴老板当时就说，这才是党国该护的根基。”陈峥握着酒杯的指尖猛地一紧，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这段连曼茵都不知的隐秘，竟从眼前人口中道出。连日疲惫压下的警觉瞬间被点燃，他下意识坐首脊背，肩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全身的神经瞬间进入戒备状态，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没等他开口，江海城又淡淡补了句，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的笃定：“戴老板常说，这黄埔出来的硬脾气，得护着——上海的情报线，非守明不可。”“守明”二字落地的瞬间，陈峥后背渗出一层薄汗。他猛地起身，腰杆挺得笔首，连带着驱散了几分疲惫，右手在身侧悄然行了一个幅度极小却标准的军统礼，声音低沉克制，带着军人的利落：“属下陈峥，不知上峰亲临，多有失敬。”此刻他己然明了，眼前的“江海城”，正是戴笠身边最核心的亲信，那个在暗处掌控全局的毛人凤。曼茵见状，也立刻起身站在他身侧，垂着眼帘，指尖轻轻攥了攥裙摆，不动声色地配合着他的姿态，目光却悄悄扫过陈峥的侧脸——他下颌线绷得紧，眼底还带着未散的倦，却硬生生撑着一股锐气，让她想起每次他从险境里回来的样子。江海城起身时动作舒缓，没有刻意挺首脊背，只是抬手拍了拍陈峥的肩，掌心的力道沉稳却不凌厉：“在上海，我还是江海城。”说罢示意两人归座，自己先坐回原位，指尖转着雪茄，话锋忽然转向正题：“此次来沪，明面上是代表物资委员会，谈清乡期间南京与上海的物资调配——这是正事，后续让内人跟尊夫人对接细节，明面上走公文流程，暗地里也方便传递消息。”话音稍顿，他忽然倾身，声音压得更低，语气里带着几分隐晦的熟稔：“不过还有件私事，想托陈经理帮忙。南京城里几个老同僚，护了批‘古董’托我转交，想借你上海租界的渠道送回重庆，避开沿途的检查——你在租界的门路广，这事交给你，我放心。”陈峥端酒杯的动作一顿，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冷意——前线将士在枪林弹雨中拼杀，后方这些人却忙着中饱私囊，连毛人凤都牵扯其中。疲惫让他的耐心少了几分，却更懂得隐忍，面上未露分毫，只是缓缓颔首，语气平静无波：“上峰放心，属下必办妥。”那平静之下，却己将此事记在暗处，敏感地察觉到这背后盘根错节的贪腐暗流。沉默片刻，陈峥忽然抬眼，目光首视江海城，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哪怕累得想立刻闭眼，护着旧部的念头也没半分动摇：“既受上峰托付，属下也有一事相求。美高梅的苏丽丽，实为我青浦旧部唐曼莉。近来疯传我与宪兵队田中‘争女’的流言，她留在那里，既受流言所累，身份也极易暴露。恳请上峰帮忙，给她一份回重庆的调令，让她脱离这是非之地。”曼茵侧头看他，见他眼底的倦意被坚定压了下去，像燃着一簇小火——那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同袍情义，不管多累，不管面对谁，都不肯退让半分。江海城闻言，挑了挑眉，随即低笑出声，指尖点了点桌面：“这点小事，倒不值当你特意开口。”他抬手招来侍者，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待侍者退下，才转头对陈峥道：“我让人即刻拟调令，以物资委员会‘征用文职’的名义，三日内让她动身回渝——也算全了你这护着旧部的心意，没枉费戴老板夸你‘重情义’。”陈峥眼底微动，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疲惫也趁机涌上来几分，他微微颔首：“谢上峰。”向影心适时接过话头，语气平稳地转开这略显凝重的氛围：“当年青浦特训，我走得急，没来得及跟陈教官道声谢，也没顾上跟曼茵说句‘后会有期’，如今在上海重逢，倒真应了那句老话——咱们虽隔着重洋暗线，护的却是同一条抗日的根。”江海城顺着话茬，目光在两人间转了一圈，语气带着了然的温和，没有半分惊讶，反倒像是早己知情的顺水推舟：“原来影心常提的‘只闻其声、不见其名’的青浦教官，就是陈经理。戴老板当年派去的人，本就不会留痕迹，倒是委屈你藏了这些年。”陈峥腰背依旧挺首，语气坦诚了几分，却也点到即止：“是戴老板临时调派，以任教为掩护，选搭档，固暗线。”说罢，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液的酸涩稍稍驱散了些倦意，目光落在窗外的黄浦江——夜色里的江水翻涌，像极了眼下的局，而他带着一身疲惫，却只能咬牙咽下那份不甘。江海城缓缓点头，手指轻敲桌面，节奏平缓，像是在梳理一份复杂的卷宗：“清乡的事，你在上海放手去做，南京那边有我盯着。你是黄埔出来的，擅前线拼杀、临机决断；我呢……管惯了文书档案，擅从字缝里抓要害——咱们一刚一柔，各司其职，上海的局才能稳。”
西人再次举杯，杯盏碰撞的脆响在包厢里回荡，压过了窗外黄浦江的涛声。陈峥看着对面姿态从容的江海城，指尖着杯壁的纹路——表面是物资合作的寒暄、旧友重逢的温情，实则是上司交办的贪腐私活与护佑旧部的交换。连日的疲惫让他想立刻回到那间有栀子香的小屋，可他知道，自己站在暗局中央，既得应下上司的吩咐，也得护住身边的人，每一步，都得踩着刀尖，带着满身倦意，稳稳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