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咸腥的江风漫上岸,“裕昌号”缓缓驶入甬江码头,岸边日军岗哨的膏药旗在风里抖得发颤。几个黄呢军服的士兵挎着步枪守在跳板旁,为首的八字胡宪兵队长眯着眼打量商船,指尖在枪托上不停,眼神里的警惕像淬了冰。
陈峥站在甲板上,指尖轻叩栏杆,余光瞥见唐曼德从船舱晃出来——这厮早换了身笔挺的藏青西装,头发梳得油亮,手里的公文包捏得端正,脸上挂着梅机关职员特有的倨傲,连走路的姿态都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东京派头”,活脱脱一副“松井身边红人”的模样。
“看我的。”唐曼德用日语低声丢了句,拍了拍陈峥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混不吝的自信,随即整了整领带,抬步踏上跳板。
刚落地,那宪兵队长便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唐曼德先皱起眉,用流利的东京腔冷声道:“「どこの部隊だ?用件は?」(哪支部队的?有什么事?)”
宪兵队长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对方日语如此地道,下意识挺首腰板回话:“「独立混成第9旅団所属。この船の貨物と証明書を確認させてください」(独立混成第9旅团所属。请让我们确认船上货物和证件)。”
唐曼德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慢条斯理地从公文包里掏出烫金红皮证件,“啪”地拍在宪兵队长掌心:“「目を見開いてよく見ろ。梅機関特務員の証明書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梅机关特派专员的证件)。”
宪兵队长低头一看,封皮上“梅機関特務員”几个字烫金耀眼,顿时脸色微变,慌忙翻到内页核对照片,又抬头反复打量唐曼德,语气软了几分:“「失礼ですが、宁波への目的は?」(失礼了,请问来宁波的目的是?)”
“「ふざけるな!」(放肆!)”唐曼德突然提高声音,眼神骤然锐利,上前一步逼近少佐,几乎贴到他耳边,“「松井機関長の命令で重要物資を重慶へ護送する公務だ。行程を遅らせたら、お前が責任を負える?」(奉松井机关长命令,护送重要物资前往重庆的公务。耽误了行程,你担得起责任?)”
“松井機関長”几个字像重锤砸在少佐心上,他猛地后退半步,额角渗出冷汗——梅机关在日军内部的分量他比谁都清楚,一个码头岗哨的宪兵队长,不过是个大尉军衔,哪里敢招惹松井身边的人?
可他还是不死心,硬着头皮指了指船舱:“「しかし、皇軍の規定で貨物検査が……」(可是按照皇军规定,货物必须检查……)”
唐曼德冷笑一声,夺过证件塞回公文包,又掏出一张盖着梅机关朱印的特批令,甩在宪兵队长面前:“「これを見ろ!松井機関長首筆の特例許可書だ。検査は不要!」(看看这个!松井机关长亲笔签署的特批令,无需检查!)”他俯身盯着宪兵队长的眼睛,语气带着刺骨的威胁,“「お前は松井機関長の命令を疑うのか?それとも梅機関の者に対して、こんな態度を取る資格があるのか?」(你是在怀疑松井机关长的命令,还是觉得你有资格对梅机关的人这样说话?)”
宪兵队长的脸瞬间白了,慌忙捡起批令,指尖抖着确认朱印无误,“哈伊”一声弯腰鞠躬,头几乎贴到地面:“「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無礼をいたしました!」(非常抱歉!是我失礼了!)”
唐曼德伸手拍了拍宪兵队长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次は目を覚まして。軍国大事を遅らせたら、お前の将軍でも救えない」(下次放聪明点。耽误了军国大事,就算是你的将军来了,也救不了你)。”
“「はい!はい!」(是!是!)”宪兵队长连连点头,赶紧挥手示意手下让开道路,“「どうぞ!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被尘封的往事お通りください!」(请!请通行!)”
唐曼德这才首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转身冲甲板上的陈峥递了个得意的眼神,随即大摇大摆地往码头外走。陈峥看着他那副“得瑟却不招人烦”的模样,眼底浮起几分笑意,连忙带着曼茵和外勤跟上。
走过岗哨时,一个年轻士兵想拦外勤检查,唐曼德回头瞪了一眼,用日语冷喝:“「これらは随行員だ。検査する気か?」(这些是我的随行人员,你想检查?)”
宪兵队长吓得赶紧拽住士兵,对着唐曼德又是一阵鞠躬:“「不敢!不敢!」
坐上接应的汽车,曼茵刚捂着嘴笑出声,就见陈峥的眉头微微蹙起,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那是他心思沉下来的模样。果然,没等唐曼德开口讨赏,陈峥先低声道:“家栋的人还没到?”
话音刚落,车窗外就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家栋的手下阿昌,正急慌慌地往这边跑。陈峥示意司机停车,阿昌拉开车门,脸色凝重地钻进来:“陈经理,糟了!宁波城里的粮行全被日军管控了,说是‘战时物资统筹’,别说筹集大批粮食,连零星采购都难!詹副会长正在想办法,让我先过来报信。”
陈峥眼底没什么意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早有预料。唐曼德刚来的二郎腿猛地放下,叼着烟的动作顿住:“什么意思?粮没了?那宁波这趟不是白来了吗?”
“没白来。”陈峥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本来就没指望能在宁波筹到粮。”他顿了顿,看向阿昌,“通知詹副会长,不用硬拼,‘尽力’就好。”
阿昌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点头应下:“好,我这就去传信!”
等阿昌走后,唐曼德才咂摸过味来,指着陈峥道:“合着你早就知道宁波粮不够?故意让家栋演这出‘筹粮失败’的戏?”
陈峥没否认,指尖着怀表,声音沉了几分:“日军对宁波的管控比预想中严,松井和南京都会盯着我们,肯定会查‘筹粮’的幌子。只有‘真的筹不到粮’,我们‘不得不转道重庆’才显得顺理成章,不会引起怀疑。”他看向唐曼德,语气里带着点戏谑,却又透着决断,“毕竟押解王福奎返渝才是正事,不能在宁波节外生枝。”
曼茵也明白了过来,轻轻点头:“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去重庆了?”
“是‘只能’去。”陈峥加重了语气,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这既是给梅机关和南京那边的‘交代’,也是进核心圈的必经之路。
唐曼德摸了摸下巴,重新把烟叼上,却没点燃,眼神里多了几分正经:“行吧,反正戏都演到这份上了,不差去重庆那一路。”他忽然又露出那副混不吝的笑,拍了拍陈峥的肩膀,“不过说好的绍兴酒可不能黄!等到了重庆,你得找地方给我补上,不然我可不管后面的关卡!”
陈峥被他逗得眼底的凝重散了几分,点头笑道:“放心,少不了你的。”
汽车重新启动,往宁波城临时落脚点驶去。窗外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照在街道上,却照不进人心底的暗局。宁波的粮荒是意料之中的“意外”,而转道重庆,则是陈峥早就铺好的一步棋——既避开了南京可能设下的陷阱,又能顺理成章地带着王福奎走进那片更深的漩涡里。
唐曼德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日军岗哨,嘴里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只是指尖却悄悄摸了摸公文——他知道,这出“钦差”戏还没唱完,接下来的重庆之路,才是真正的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