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捏着支票，指腹蹭过纸面，眼眶发热，只闷声说了句“谢了”，转身往面馆走——脚步比来时沉，却多了点笃定。
回到巷口，蓝布门帘被风掀起，阿离坐在门口长凳上，攥着针线没缝，只盯着巷口发呆。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头，看见曼德时眼睛瞬间亮了，冲过来喊：“活土匪！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刚才是我不对！”
曼德顿在原地，看着姑娘辫子上的雪粒、冻红的脸颊，喉结动了动，把支票递过去：“这个……你拿着。”
阿离的手顿在半空，没接，眼神慢慢暗了：“这是什么？”
“两百大洋。”曼德别过脸，不敢看她，“够你和你爹在租界租铺子，好好过日子。”
阿离的手垂下去，指尖攥紧衣角，声音忽然低了：“你这是……要走？以后都不回来了？”
曼德没说话，算是默认。雪落在两人之间，阿离忽然笑了，笑声发颤：“我还以为你只是生我气。我在等你，想着你来了，我就跟你说……”她顿住，眼眶红了，“我不想做你妹妹，我想……”
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曼德打断：“拿着钱，好好过日子。别想别的，你爹还在里面等你。”他把支票往阿离手里塞，语气硬了些。
阿离攥着支票，捏出褶子，忽然抬头盯着他：“活土匪，你是不是觉得我麻烦？是不是因为我像你妹妹，才对我好？”
曼德的心像被针扎了下，却硬着心肠点头：“是。你像她，我才护着你。现在你有安稳日子了，我也该走了。”
阿离没再说话，转身往面馆走，到门帘前忽然回头，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活土匪，你要是以后能回来，我还给你炖排骨汤。”
曼德没回头，抬手抹了把脸，把眼泪逼回去。可没走两步，身后传来阿离的声音，带着破音：“活土匪，你别骗我——你不是因为我像你妹妹才对我好，是不是？”
曼德喉结滚了滚，刚要扯谎，阿离突然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温度烫得他心头一震：“我不想做你妹妹！我想做你女人！我能洗衣做饭，能跟我爹学炖排骨汤，我不给你添麻烦，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这话像惊雷炸在耳边，曼德整个人僵住，脑子里一片空白。阿离见他没反应，眼圈更红了，扑进他怀里，胳膊紧紧圈着他的腰，眼泪砸在他风衣上：“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不拖后腿，我就想跟着你……”
怀里的人瘦瘦的，却抱得极紧。曼德的手抬了又抬，想回抱，却猛地想起自己的身份——他是日军眼里的“唐助理”，是军统的棋子，身上的风险能把眼前人拖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狠劲突然从心底冒上来，曼德一把推开阿离，力道大得让她踉跄着撞在门框上。他咬着牙，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给老子滚！谁要你跟？你就是个麻烦！以后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阿离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嘴唇抖了抖：“活土匪……你……”
曼德没再看她，猛地转身往巷口走。刚走两步，眼泪就砸在雪地里，融出小坑。他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逼着自己别回头——怕一回头，就忍不住把人护在怀里，抛却所有风险。
身后传来阿离的吼声，带着哭腔，震得雪落得更急：“活土匪！我恨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曼德的脚步没停，走得更快了，眼泪混着雪粒淌下来，糊住视线。巷口的风更冷了，他抬手擦干眼泪，眼底只剩冷硬——这一推，风雪漫卷，从此他和她，便隔着余生，再也没了交集。
陈峥在巷口等着，看着曼德红着眼眶走出来，没多问，只是陪着他往洋行走。两人沉默着踩过积雪，曼德攥着拳，指缝里还留着推搡阿离的触感，耳边总回响着她的哭声，心口像被钝器反复碾过。
陈峥终是忍不住开口：“别太钻牛角尖，你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
曼德猛地停下脚步，喉结滚了滚，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股子狠劲：“为了谁好都不重要。”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雪，指尖冰凉，“我们这样的人，就不该有念想。”
这话像块冰，砸在两人之间。陈峥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有攥得发白的指节，心里也发酸——他们是躲在暗处的棋子，命悬在刀尖上，连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都不知道，哪有资格贪恋温暖？曼德不是不懂阿离的心思，不是不疼，是太疼了，才只能用“没资格”三个字，把所有念想掐死在心里。
曼德没等陈峥再开口，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更快了，像是在逃。风裹着雪粒打在他脸上，疼得发麻，却盖不过心里的钝痛——脖子上的围巾还暖着，那是阿离织的；糖蒜的香还在记忆里，那是他跑遍租界买来的；还有那句“活土匪”，曾是他暗夜里唯一的鲜活。可这些暖意，终究是他们不该碰的东西。
雪地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慢慢消失在雾色里。巷尾面馆的灯光，在风雪中渐次模糊，像一段再也抓不住的暖——有些告别，从来都没有再见；有些念想，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埋在心底，烂在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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