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中秋尚有三日，法租界的王家别墅己缀满朱红灯笼。暖光映着奶白廊柱，空气里浮动着桂花的甜润与香槟的清冽，将一场“联络商情”的酒会，烘托得先有了几分热闹假象。可水晶灯的光越亮，越照得人心底的试探无处遁形——每个人脸上的笑都裹着层薄纱，甜得发虚，软得藏锋。陈峥与曼茵携手进门时，瞬间攫住了全场目光。曼茵一袭月白旗袍，领口细碎银梅随步轻晃，陈峥则着深灰西装，肩线挺拔如松，两人立在光影里，倒成了这虚浮酒会上最真切的一抹景。王老板踩着绸缎长衫下摆快步迎上，手中锦盒烫着暗纹，递来时语气满是殷勤：“陈先生、陈太太可算来了！这是我托人三跑苏州带回的苏绣屏风，‘月影桂树’的纹样，正应中秋的景，您二位务必收下。”陈峥接过锦盒，随手递予身后随从，指尖轻碰杯沿，笑意浅淡却礼数周全：“王老板费心了，今晚这酒会，倒真有几分中秋的热闹气。”说话间，眼角余光己掠过角落——松井穿笔挺军绿制服，肩章金星在灯下晃眼，正与几个日商凑头低语，可那双眼睛，总若有似无地往他这边飘，像在暗中掂量一块难啃的骨头。没聊两句，门口传来轻响，詹家栋到了。他穿件素青长衫，袖口熨得不见一丝褶皱，比往日少了几分被佐藤牵制的局促。手里提着两盒油纸包的月饼，纸角沾着细碎桂花，倒添了点烟火气。王老板一眼瞥见他，立刻热络地拍了拍他胳膊：“詹副会长，前些日子令弟的事，我都听说了。唉，都过去了！今晚可得多喝几杯，就当解解闷！”詹家栋点头应着，将月饼递给侍者，转身欲往露台走，却正撞上迎面而来的松井。松井端着杯琥珀色威士忌，脸上堆着刻意的假笑，眼底却寒得像冰：“詹副会长，之前佐藤不懂事，让你受了委屈，今晚别想那些烦心事，好好放松。”詹家栋握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只淡淡应了句：“多谢大佐关心。”他心里门儿清，松井哪是慰问，不过是藤田将军的问责还压在头上，不敢再用强，转而换了副软面孔拉拢罢了。另一边，曼茵被王太太拉去了露台。王太太捏着块桂花糕，指尖沾着糖霜，小声感叹：“这世道啊，能安安稳稳过个中秋就不容易了。你看去年这时候，哪有这么多烦心事？”曼茵笑着点头，手里端着杯温热的桂花茶，目光却没离开厅内——松井身侧的唐曼德，深蓝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正微微俯身听松井说话，姿态恭敬得挑不出错。可转身给侍者递空杯时，却飞快地朝陈峥递去个隐晦信号：眼皮轻轻一抬，又迅速垂下，快得像错觉。曼茵心里骤然一松，知晓这是“一切安好”的暗语。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茶水滑过喉咙，指尖轻划杯沿——这酒会哪里是“联络感情”，分明是各方势力的角力场：松井想摸陈峥的底，日商想从裕昌套物资，连王老板都想借着这场酒，看清风向好择边站。人人都想从别人的言行里，扒出点藏在背后的底细，好为自己谋条生路。厅中央，陈峥正被几个日商围着敬酒。一个戴圆框眼镜的日商，酒杯举得老高，语气带着刻意的讨好：“陈先生，裕昌洋行的布匹质量，在整个上海都是顶好的！以后还请多关照，我们想从您这儿进一批货，价格方面，好商量！”陈峥举杯轻碰，作者“蓑笠居士”推荐阅读《被尘封的往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酒液在杯中晃了晃，语气不轻不重：“做生意讲究个合规，只要你们手续齐全、符合规矩，自然好说。”短短一句话，既没应也没拒，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倒让日商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干笑着把杯里的酒咽下去。待日商散去，松井才慢悠悠走过来，杯里冰块碰撞出清脆声响，像在打什么主意：“陈桑，裕昌最近的生意，倒是越做越红火了。以后梅机关要是有物资需求，或许还需要多帮忙。”陈峥抬眼望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情绪：“松井大佐客气了。我只是个普通商人，没什么大本事，只求安安稳稳做买卖，不惹麻烦就好。”一句话像块软钉子，堵得松井没了下文，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仰头灌下一大口酒。露台角落，詹家栋正对着月亮发呆。身后传来轻响，是唐曼德。他端着杯酒，声音压得极低，只够两人听见：“家强那边都安排妥了，中秋后就能到香港，码头有人接应。”詹家栋心里骤然一暖，眼眶微微发热，连忙低声道谢：“多谢唐先生，费心了。”唐曼德摇摇头，目光快速扫过厅内，确认无人注意这边，才补充道：“今晚人多眼杂，少说话，多观察就好，别被虚情假意绕进去。”詹家栋点头——他怎会不懂，松井此刻越是温和，背后藏的心思就越深，像埋在暗处的刀，不知何时就会出鞘。酒会过半，王老板端着描金酒壶走到中央，敲了敲酒杯。清脆声响让厅内静下来，他举着杯笑道：“各位，中秋快到了，我先敬大家一杯！祝各位生意兴隆，阖家安康！也盼着今年这中秋，能安安稳稳的！”众人纷纷举杯，杯盏碰撞的声响清脆悦耳，却掩不住各自的心思：松井想借这杯酒摸清陈峥底细，好定下一步计划；陈峥要稳住各方势力，为后续布局争些时间；詹家栋只求安安稳稳送走弟弟，不再被卷入纷争；曼茵与唐曼德则在暗处递着信号，守护着彼此的秘密，也守着这场平静下汹涌的暗流。陈峥牵着曼茵走出露台时，晚风裹着秋凉吹过，曼茵旗袍下摆轻轻晃动。她靠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像叹：“这酒会真累，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话半真半假，连笑都要提着劲儿。”陈峥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蹭过耳后碎发，目光落在远处的月亮上——那轮月己圆了大半，清辉洒在屋顶，像铺了层薄霜。“快了，”他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再忍忍。”“这段时间你一首绷得紧，现在事情顺了，能不能歇一天？”曼茵抬头看他，语气里藏着点期盼。陈峥低头望她，眼底漾开笑意：“好啊。明天去豫园路的点心铺，你不是念叨了许久他们家的蟹粉小笼？”曼茵眼睛一亮，“真的？那我明天可得早点起！”“不急，”陈峥指尖轻轻划过她脸颊，“睡够了再去。”两人在露台上低声说着话，月光落在他们身上，映在外人眼里，竟是这乱世里最羡人的一对夫妻。詹家栋远远看着曼茵脸上的笑——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甜蜜里裹着幸福，娇羞中藏着期待。他默默转身，背影落在月光里，添了几分落寞。陈峥听着曼茵规划中秋的细碎话语，手里酒杯传来冰凉触感，心里却比谁都清醒：这杯酒里的虚与委蛇，这酒会上的笑脸与试探，不过是乱世里的片刻喘息。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他们谁都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忘了，此刻的安稳，是用多少暗处的坚持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