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宁公路的黑色轿车里，赵峰的中山装领口被扯得歪斜，青天白日徽在颠簸中撞出细碎声响，像在为他的末路敲着丧钟。南京清叛案里错杀同僚的血还凝在记忆里，排除异己时落下的把柄、诬陷同袍的假供词，此刻全化作镣铐上的寒意，顺着手腕往骨髓里钻，随着车轮碾过碎石路阵阵刺骨。他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白杨树，指节因攥紧膝盖而泛白——谁能想到，自己这个重庆派来的特派员，竟会以“渎职叛党”的罪名被押解回渝，成了自己最常构陷的那种“弃子”。押送的卫兵正低头擦拭手枪，金属部件摩擦的声响在密闭车厢里格外刺耳。收音机里突然飘出日伪梅机关的通告，松井大佐的名字一闪而过时，赵峰喉间溢出一声冷笑，带着淬毒的怨怼。他至今不知，这场让自己身败名裂的“清算”，并非重庆方面的主动追责，而是两张暗处交织的网——一张来自裕昌洋行的暖光里，一张藏在梅机关的咖啡香中。几小时前，裕昌洋行的办公室里，陈峥将伪造的密电码纸投入炉膛，火焰舔舐着“赵峰私通汪伪”的字迹，灰屑随着气流卷上窗棂，落在他指间残留的墨痕上。而几公里外的梅机关办公楼，唐曼德正为松井大佐冲泡咖啡，骨瓷杯沿沾着的细沫，与他指尖未洗尽的油墨味混在一起——那油墨来自昨夜他悄悄复印的“南京清叛案密档”副本，正是这两份由潜伏者联手炮制的“铁证”，像两把钝刀，一点点将不可一世的特派员拖下了权力的高台。轿车突然在路边急刹，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刺破黄昏。前方路中央横躺着断裂的树干，树皮上还沾着新鲜的木屑。卫兵骂骂咧咧地推开车门，弯腰去搬树干的瞬间，赵峰猛地撞向另一侧车门——锁扣早被他用藏在袖口的铁丝撬松，车门“哐当”一声砸在路基上，他连滚带爬跌进芦苇丛，锋利的草叶划破脸颊，渗出血珠也顾不上擦。身后枪声炸开时，他己顺着坡地往芦苇深处狂奔，沾着泥浆的脸上，是困兽脱网的狠厉，眼底却烧着复仇的火。赵峰消失的消息，像颗炸弹在上海潜伏网里炸开时，陈峥正在裕昌洋行的密室里核对情报。唐曼德推门进来时，礼帽檐上还沾着夜露，声音压得极低：“梅机关的暗线都动了，租界巡捕房也借了人，沿沪宁公路搜了三个村，芦苇荡里只找到他掉落的纽扣——这老狐狸是军统出身，反追踪的本事比我们想的还强。”他顿了顿，指尖在桌案上敲出急促的节奏，“他知道的太多了，除了‘尖刀’的身份是绝密，其余十几个据点的地址、联络员的暗号，他都记在脑子里。”陈峥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密报揉成一团，指节泛白。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雨点砸在玻璃上，模糊了租界的霓虹，也像砸在几人的心尖上。唐曼德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补充道：“我让手下盯着所有通往日占区的码头、火车站，松井那边也故意透了点‘特派员叛逃’的消息，引他主动露面——但现在最怕的是，他狗急跳墙，首接找松井投诚。”另一边，曼茵在静安路的家里整理文件时，指尖总不受控地发抖。书桌上摆着刚熨好的旗袍，本是准备参加酒会穿的，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她想起赵峰上次来洋行时，看陈峥的眼神像毒蛇盯着猎物，想起他故意在自己面前提“青浦特训班”，话里话外试探陈峥的底细——那时她还没意识到，这个看似温和的特派员，早己把他们的底细摸得七七八八。楼下传来巡逻车的警笛声，曼茵下意识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着车灯在雨幕中划出的光痕，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次日清晨，雨停了，可压抑的气氛丝毫未减。唐曼德带来消息：赵峰在租界的一个旧联络点露了面，偷走了藏在墙缝里的钱和通行证。“他肯定要去酒会。”陈峥盯着地图上“日本商会公馆”的标记，语气笃定，“松井会亲自出席，对他来说，这是投诚的最好机会——既能在日军高官面前表忠心，又能一次性把我们的人全卖了。”当晚的酒会，水晶灯映着衣香鬓影，香槟塔折射出的光却透着冷意。唐曼德端着香槟穿梭在宾客间，礼帽下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被尘封的往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被尘封的往事最新章节随便看！耳麦里不时传来暗线的汇报：“东入口正常”“西厢房无异常”。他走近陈峥时，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外围布了三层人，曼茵那边也安排了保镖，但赵峰没露面。”陈峥点头，目光掠过全场——松井正被商会会长围着敬酒，周围卫兵环伺，手按在枪套上，警惕地盯着往来宾客。若赵峰真要投诚，绝不会选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除非……他突然心头一紧，刚要提醒唐曼德，酒会散场的人群里突然冲出一道身影！是赵峰！他头发凌乱，西装上沾着泥点，高举着双手，嘶吼着冲向松井：“大佐！我有情报！上海军统潜伏者的名单！我全知道！”话音未落，一声枪响划破夜空。唐曼德几乎是本能地往松井身前扑，却在看清倒地的人影时愣在原地。陈峥下意识回身将曼茵护在身后，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肩，能清晰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松井身边的宪兵瞬间围了上去，枪口对着西周，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暗处的屋顶上，一道黑影迅速收枪，将枪管藏进风衣，顺着排水管滑下，消失在夜色中。陈峥与唐曼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悸——赵峰死了，可那名单呢？他死前有没有把消息说出去？这场危机，真的结束了吗？唐曼德快步冲上前，蹲在赵峰身边，看似在检查脖颈的脉搏，手指却飞快地摸过他的衣兜、袖口、衣领——内衬的布料被翻出褶皱，夹层里空空如也，连一张纸片都没有。他站起身，对着陈峥隐晦地摇了摇头，眼底的凝重却没散去：“没找到名单，但谁也不敢保证，他没提前把消息传给别人。”沪上的夜风吹得人发冷，带着雨后的湿气，裹着淡淡的血腥味。酒会散场的喧嚣还没褪去，赵峰的尸体就被卫兵用帆布裹着抬走，暗红色的血渍在青石板路上拖出长长的痕，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曼茵站在陈峥身后，指尖还在不受控地颤抖——刚才那声枪响太利落了，子弹精准穿透赵峰的眉心，没有半分偏差，像极了当年在青浦特训班，曼莉练射击时的模样。那时曼莉总说：“对付叛徒，就得一枪毙命，不给他们留开口的机会。”陈峥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将一件风衣披在她肩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该走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周围巡逻的日军卫兵，他们正逐人盘查，手电筒的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像要把每个人的心思都照透，他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回到静安路的家里，曼茵刚关上门，就一把抓住陈峥的手腕，语气带着急切，声音里还透着未平的颤音：“刚才开枪的人……是不是曼莉？”陈峥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逐渐远去的日军巡逻车，车灯的光在墙上投出晃动的影，像极了美高梅酒店的霓虹——昨夜他去确认暗线时，曾见过那片霓虹，灯光透过薄雾晕开一片暧昧的红，像是在掩盖什么秘密。“赵峰叛逃的消息传到重庆后，戴老板下了死令，见者格杀勿论。”他避开曼茵的目光，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能在那种场合精准得手，又熟悉日军布防、知道我们行动节奏的，确实有这个可能。”
“什么叫‘有这个可能’？”曼茵追着问，眼眶微微发红，声音也提高了些，“三年了，她一点消息都没有，连封信都没寄过！要是真的是她，为什么不露面？我们是她的家人啊！”陈峥沉默了片刻，转身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软了些：“曼茵，别忘了我们的身份。潜伏者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无论是谁，只要还在这条路上走，就有不能露面的理由。”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补充道，“如果真的是她，她不出现，或许就是在保护我们——一旦相认，我们的身份、她的任务，都会暴露。”曼茵还想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日军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车灯的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光带。两人同时噤声，陈峥迅速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着三辆摩托车停在对面的巷口，卫兵跳下车，开始逐户敲门——赵峰死了，松井显然没打算善罢甘休，这场搜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