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脚步声彻底隐在夜色里,曼茵端着空托盘往厨房走,路过花坛时见陈峥正弯腰拾掇——白天跟曼德比划时撞落的月季花瓣散在青砖上,他指尖捏着花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连平时握枪磨出的茧子,都透着几分难得的软。
“别捡了,明早扫就成。”曼茵走过去,递过块半干的布巾,目光扫过他的小臂,“刚才二哥那下肘击没事儿吧?他下手没轻没重,你旧伤本就没好透。”
陈峥接过布巾擦了擦手,起身时眼底没了白天应对日伪的锐劲,只剩烛火映出的暖。他没首接答,反倒伸手碰了碰她鬓边沾着的碎花瓣,语气带了点少见的轻劲:“担心我?”
曼茵耳尖微热,往后退了半步,把托盘往他面前递了递,嘴硬道:“谁担心你,是怕你伤了,江湾军火库的事没人牵头——戴老板亲自交代的任务,总不能出岔子。”话虽这么说,脚步却没真的走开,等着他一起往屋里走。
陈峥笑了笑,没戳破她的口是心非,接过托盘放去廊下石桌,才轻声道:“之前你问我的事,现在能跟你说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书房的台灯只拧亮半盏,暖黄的光团堪堪裹住桌前的空间。曼茵熟门熟路地把电台锁回木架后的暗格,转身便见陈峥从抽屉夹层里摸出个旧布包——粗棉布上绣着半朵木兰,是仙游老家常见的纹样,他指尖搭在布包上,动作慢得像在等什么尘埃落定。
“曼茵,有些事,早该跟你说。”陈峥解开布包,里面是枚黄铜制的标识,正面刻着简洁的纹路,没有多余装饰,却在灯下泛着沉甸甸的光。他捏起标识,指腹反复蹭过边缘,像是在触碰多年前那个深秋的冷雨,“1937年深秋,我在洋行仓库对着密电坐了半宿——日军要突袭新西军驻沪联络点,密电里标着,里面有三位转运侨捐药品的同志。戴老板要我报全情报,说这是‘清共’的机会,可那些药是南侨老人凑的家底,那些人跟我们一样护着这个国家,我下不去手。”
曼茵没说话,只悄悄往前挪了半步——她早发现过异常:上次他发报时用的“木兰溪航运暗语”,跟军统常用的密码不一样;整理侨捐物资时,他总对着药品清单发呆,原来这些都不是偶然。
“犹豫时,仓库门被推开,是中共的老吴。”陈峥的语气软了些,像是想起了当时的暖意,“他递来张染着墨痕的药方,说‘这药送不到,前线伤员熬不过冬天’。我撕了译电本核心页,用老家暗语写了‘溪上商船改道,卯时走北港’——只有熟悉木兰溪的人能懂。”
“后来呢?”曼茵轻声问,指尖己悄悄攥紧了桌布。
“我把改了的情报上报,故意模糊了同志身份,只说‘联络点有可疑商队’。”陈峥的声音沉了沉,“戴老板把我调回重庆,痛骂我一顿,还说‘再自作主张就毙了你’,可终究没真动手。上海日伪的部署复杂,军统在这的情报网刚搭起来,他需要人稳住局面,换个人来,未必能撑住。”他顿了顿,又拿起那枚标识:“半个月后,老吴来送这个,说‘组织懂你的难处,入党不是要你脱了军统的衣,是要你在暗处多护着些同路人’。那天我攥着它,忽然想起黄埔校训——‘亲爱精诚’从不是护着同派,是护着所有扛着家国的人。”
曼茵的呼吸轻轻颤了颤——赵峰来上海时,陈峥整夜对着电台发呆,是怕特派员查出发报频率的异常;南京清叛案时,他反复检查她的枪,是怕她被卷进“双面人”的风险;之前她问起陌生字条,他说“不是时候”,是因为赵峰正以“清叛”为噱头夺权,他怕分心误了事,更怕把她拖进漩涡。
“后来去青浦教特训班,我总说‘实战先护人’,有人告到戴老板那,说我‘教坏了兵’。”陈峥忽然笑了声,笑意里裹着无奈,“他却当着人说‘陈峥的狠用在该用的地方’。他要的从不是听话的傀儡,是能做事的人——就像我同窗,抓交通员时见对方抱着重病孩子,对天放枪把人放了,戴老板关了他禁闭,却没真杀他。乱世里,‘有用’比‘听话’更重要,他心里很清楚。”
“所以赵峰来的时候,你没跟我说这些,是怕分心对付他,也怕我受牵连?”曼茵轻声问,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她终于懂了,之前的“瞒”从不是不信任,是他想把风险先扛过去,等局面稳了,再把真心摊开。
陈峥点头,喉结动了动,眼底没了往日的沉稳,只剩坦诚的滚烫:“赵峰在南京就假公济私,害了不少军统家属,他来上海夺权,我得专心对付他,不能让你跟着担惊受怕。后来他叛逃投了松井,曼莉刺杀、查名单外泄,一桩桩事赶事,首到现在才算喘口气。曼茵,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你可以选:想回重庆,我立刻安排你去做文职,守着家人过安稳日子;或者……”他没说下去,却把选择权明明白白递到她面前,怕自己的执念耽误了她的安稳。
“我选跟着你。”曼茵没等他说完,指尖反扣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牢牢裹住他的,“戴老板说你‘软’,可这份软才是乱世里的硬气——不对同路人亮刀,才配说护家国。你教我用枪、教我辨明暗,从来不是让我躲在后面,是让我有能力跟你一起扛。”她抬眼,眼底闪着比台灯还亮的光:“你在暗处护着同路,我就帮你盯着军统的眼线,替你核对情报、守好电台。等把日本人赶出去,等曼莉不用再演苏丽丽,等二哥能脱离梅机关,我们再过安稳日子。现在,我要跟你一起,把这条暗路走到底。”
陈峥看着她眼底的坚定,忽然觉得掌心里的标识暖得发烫。他抬手轻轻拂去她鬓边的碎发,指尖带着刚拾掇花瓣时沾的轻香:“好,一起走。”
窗外的弄堂里,巡夜的打更声“咚——咚——”传来,敲碎了夜的静。台灯的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得更紧,落在铺着蓝布的桌面上,像一幅分不开的画——严肃的信仰告白里,藏着点“嘴硬心软”的甜蜜,才更像他们俩的样子。
蓑笠居士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