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昌洋行码头办公室的窗棂蒙着层晨雾，陈峥指尖捏着钢笔，正对着桌上的丝绸进出明细单核账——笔尖在“英商瑞鑫洋行：300匹素缎”那行顿了顿，刚要勾注“待装船”，门外突然传来沉重的皮靴声，踏得木质地板咚咚作响，撞碎了晨间的静谧。
门被推开时，唐曼德率先走进来，平整的军装领口沾了点雾水，显然是赶路而来；身后跟着西名梅机关士兵，手按在腰间枪套上，眼神锐利地扫过办公室角落，透着不容置喙的威慑。陈峥放下笔，脸上堆起商人惯有的谦和笑意，却没起身，只抬眼看向曼德：“唐助理？这么早过来，是松井大佐有新的物资安排？”
曼德没接话，从公文包抽出张折得齐整的公文递过去——纸上印着梅机关的朱红印章，“搜查令”三个字格外醒目，带着官方的肃穆。“陈经理，”他语气比往日冷了几分，褪去熟稔，“有人实名举报，称你在吴淞口东码头三号货仓，私藏给重庆方面的违禁军火。这是梅机关签发的搜查令，麻烦你即刻配合核查。”
“违禁军火？”陈峥的笑意瞬间敛去，起身接过搜查令，指尖捏着纸边仔细翻看，眉头紧锁，语气满是难以置信，“唐助理，这玩笑可开不得。三号货仓囤的全是英商定制素缎，前天才铺了防潮垫、码了石灰包，丝绸娇贵，别说军火，沾点潮气都要受损，怎么敢混放其他东西？”
“是不是玩笑，查过便知。”曼德侧身让开道，身后士兵立刻分列两侧，隐隐形成包围之势，“松井大佐在码头等着，陈经理若清白，请配合核查；若是推诿，反倒落了‘心虚’的口实，对裕昌洋行的名声也不利。”
陈峥看着士兵们紧绷的神色，又飞快瞥了眼曼德眼底一闪而过的信号——那是“按计划行事”的暗示，心里瞬间了然。他拿起椅背上的大衣，慢条斯理穿上，嘴里仍念叨着商人的顾虑：“英商的船明天一早就靠岸，这批货要是被翻乱，重新清点打包至少得半天，真耽误了装船，他们要按合同扣三成货款，这损失可不是小数目……”
曼德没接话，只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依旧公事公办。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登上门口的军用轿车；西名士兵则登上后方卡车。车子刚驶离洋行，陈峥借着整理大衣领口的动作，压低声音问：“王福奎的人在盯？”
“嗯，东码头拐角的货堆后，两个穿短打的，捏着烟却没点——一看就是他们常用的盯梢手法。”曼德开着车，透过车内后视镜扫了眼后方，语气带了点调侃，“我这场‘兴师动众’，配得上陈经理的‘商人惊慌’吗？”陈峥笑着看向窗外掠过的街景，回了句：“你总不能真把我押去见松井吧？”话落，两人低低笑出声，车内的紧绷感悄然散去。
（前夜·梅机关）
前一晚，松井捏着王福奎送来的坐标图，眼底藏着犹豫——他与陈峥合作多年，裕昌洋行供应军需，在商会洋行里向来稳妥，可曼德说对方实名举报且带了坐标图，他又难免怀疑消息的可靠性。
“查一下无妨。”曼德适时开口，语气客观，“查出来，咱们抓人扣军火，算是立功；查不出来，便处置造谣者，也能正一正风气，里外都无损失。”
“话虽如此，可前几日南京物资委员会杜次长的秘书刚提过，后续清乡物资要交由陈桑的洋行调配。”松井皱眉，顾虑更重，“若查不出东西，怕陈峥心生不满，影响后续合作。”
“走私军火并非小事，收到举报却不查，传出去反倒会说梅机关徇私。”曼德递过一杯热咖啡，杯壁冒着热气，语气放得更妥帖，“若查无问题，咱们正好借这个机会，给裕昌洋行正名，让商会再划些码头资源给他——陈经理是商人，予利比什么都实在，也能让他更尽心为梅机关办事。”
（吴淞口东码头）
车子驶到吴淞口东码头时，松井正背着手站在三号货仓前，军靴踩在潮湿石板上，溅起细小水花，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见轿车停下，他转头看向陈峥，语气却意外带了点熟络：“陈桑，我昨晚收到举报，说你这仓库藏了给重庆的军火，咱们合作这么久，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佐，我比您更想知道缘由。”陈峥走到松井面前，摊开手，姿态坦荡，“货仓钥匙就在这，您现在便可查。若真能查出军火，我裕昌洋行任凭梅机关处置；若查不到，还请梅机关出份澄清函——英商注重信誉，得有个说法才行。”
松井接过钥匙，指尖捏着铜制钥匙环转了圈，笑着递给曼德：“陈桑放心，咱们是朋友，只要你没问题，梅机关自然要为朋友证明清白。”
曼德接过钥匙，目光不经意地朝货堆方向扫了眼——藏在后面的两个外勤赶紧缩了缩身子，生怕被发现。他故意提高声音，让周围士兵和暗处的人都能听见：“打开货仓！仔细查！每一匹丝绸都要翻到，别让违禁品藏在里面！”
士兵上前开锁，货仓门“吱呀”一声推开，立刻涌出丝绸特有的柔滑气息，混着石灰包的干燥味，还裹着点码头的咸腥气，清新又真切。松井率先走进来，手电筒光柱扫过齐整的丝绸包——每一包都贴着“瑞鑫洋行”的烫金专属标签，封条完好，没有半点被动过的痕迹。
光柱最终停在货仓最里面的隔间，正是王福奎举报的“军火藏匿点”。“打开隔间！”松井下令，语气里的紧绷仍未散去。士兵开锁的脆响在空旷货仓里回荡，格外刺耳。隔间门推开的瞬间，光柱照进去——里面没有木箱，只有叠得更高的素缎，最上面一包还露着半截标签，印着英商徽章，清晰可见。松井皱眉，让士兵将丝绸包逐一搬开，翻了足足半个时辰，除了柔软的绸缎，连颗铁钉子都没找到。
躲在货堆后的两个外勤看得真切，脸色瞬间变了，其中一个赶紧摸出怀表确认时间——按约定，查不到军火，就得立刻给王福奎报信。两人趁着士兵整理丝绸的混乱悄悄退走，却没看见曼德正对通讯兵比了个“按计划推进”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