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大雪纷飞，霞飞路的梧桐枝桠裹着厚雪，像支支白玉雕琢的笔，在铅灰色天幕上勾勒着冷寂。“松月茶室”的白檀香从半开的木窗漏出来，混着雪气漫过街角，木架上的浮世绘印着富士山雪景，案头的青瓷瓶插着两枝蜡梅，连茶师煮水时银壶碰撞的声响都透着刻意的温和——宫泽选这里，是算准了日式茶室的“熟悉感”能让唐曼德卸几分警惕，却没料到，他想算计的人，早把他的心思看穿了底。
唐曼德推门时，军靴踏过木地板的声响不疾不徐，像敲在紧绷的弦上。深灰大衣的领口立得老高，遮住半张脸，却没挡住里面梅机关制服领扣上金属徽章的冷光，那点银亮在暖黄的灯光里泛着疏离。他脸上没带任何情绪，只在落座时，眼尾扫过宫泽手中的茶筅——竹丝细密，正搅着碗里的抹茶，绿得像淬了毒的玉。
“曼德君，尝尝这宇治抹茶。”宫泽把茶碗推过来，白瓷碗沿沾着层细密的绿沫，笑容里带着熟稔的热络，“和当年咱们在士官学校喝的一样，没加砂糖，你说过这样才够正。”
唐曼德没碰茶碗，指尖在膝头轻轻蜷了蜷——他想起昨夜和陈峥在洋行后巷的碰头，陈峥还叮嘱他“宫泽最近可能有动作，别接他递的任何饵”，此刻宫泽的热络，不过是离间计的开场。他抬眼看向宫泽，语气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宫泽课长约我，应该不是为了怀旧吧。”他太清楚特高课的规矩——无事不会叙旧闲坐，尤其在松井刚为交通线控制权跟特高课红过脸的节骨眼上，这杯茶里藏的绝不是同窗情。
宫泽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指腹着茶碗边缘，从怀中掏出份牛皮文件，推到他面前时，封皮上“特高课统筹租界交通线”的红印格外刺眼，像滴在雪地上的血。“松井君最近为交通线的事烦心，你是他最信任的人，该知道梅机关人手紧。”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像贴在耳边，“特高课牵头，76号配合，能帮他省不少事，你也能松口气。”
唐曼德放在桌上的指尖被文件边缘碰了碰，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这份交通线统筹权，正是陈峥要他重点盯防的目标，绝不能让特高课抢去。他没接文件，只微微偏过头，语气平淡地绕开核心：“交通线的事，松井大佐自有安排。我只是个助理，职责之外的事，不好插嘴。”
“助理？”宫泽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檀香混着他身上的军靴油味扑过来，“曼德君太谦虚了。你跟着松井君这么多年，当年在华北，替他挡过流弹；在上海，替他压下多少商会的麻烦？可梅机关里，谁真把你当回事？不过是个‘跟着松井的’罢了。”他从怀中掏出枚银质徽章，放在文件旁，徽章上的樱花纹在灯光下闪着冷光，“特高课租界情报站缺个副站长，你要是来，我立刻向陆军省举荐。实权在握，总比做个‘影子助理’强。”
窗外的飞雪突然大了些，风卷着竹帘发出“噼啪”的声响，把茶室里的空气衬得更沉。唐曼德看着那枚徽章，指节在桌下轻轻叩着——宫泽想离间他和松井，却不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他的目标只有配合陈峥完成任务。他缓缓将文件和徽章推回去，指尖按在上面，力道不轻不重，像在摁住一团将燃的火：“宫泽课长抬举了。我跟着松井大佐，是念着士官学校的情分，也是佩服他的能力。至于职位，能帮他处理好琐事，就够了。”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眼尾甚至带了点恳切，“再说，目前以清乡为重，各县的物资刚起运，我要是走了，松井大佐这边没人搭手，不是让他为难吗？”
这话既摆了“忠于松井”的姿态，又用“清乡要紧”的理由堵了宫泽的嘴——既没接拉拢的饵，也没结首接的仇，把分寸捏得像他腰间的枪套，严丝合缝。
宫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眼底的算计像化不开的墨，更浓了些：“曼德君不必急着做决定。文件你先拿着，想清楚了，随时到特高课找我。”
唐曼德没碰那份文件，只站起身，军靴在地板上碾出轻响，微微颔首：“茶很好，多谢宫泽课长。松井大佐还在等我回去汇报公事，先告辞了。”他转身时，军靴的声响依旧平稳，没再回头——宫泽的心思，他己摸透；接下来，得赶紧把特高课觊觎交通线的消息，传给陈峥。
回到梅机关时，松井正坐在办公室里翻交通线地图，红铅笔在租界与华界的交界处画了好几个圈，桌上的咖啡凉了大半，杯壁凝着层白霜。这位德川旁支出身的贵族军官，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被尘封的往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连皱眉时都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傲，看到唐曼德进来，立刻放下笔，指节捏得发白，语气里的烦躁压着阶级自带的轻蔑：“宫泽那个家伙，居然让特高课的人插手交通线，简首是越权！真当我松井，当德川家的脸面是摆设？”
唐曼德走过去，把刚整理好的清乡物资清单放在桌上，纸张边缘被他压得平平整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寻常事：“刚才宫泽课长约我喝茶，提了交通线的事，还说想让我去特高课当情报站副站长。”他没提文件和徽章，只垂着眼帘——他太清楚松井的性子，这位在士官学校就因傲慢没人缘的贵族，最容不得别人碰他的“所有物”，当年野外演习掉进深沟，若不是自己冒死把他拉上来，他早成了沟底的枯骨，这份“救命之恩”加“专属所有”，松井绝不会容宫泽染指。
果然，松井猛地拍了下桌子，搪瓷杯里的残茶溅出来，眼底的怒意混着贵族的矜傲，连鬓角的青筋都跳了跳：“宫泽夕！一个没根没底的暴发户子弟，也敢打我的人主意？他忘了在士官学校，是谁连演习搭档都找不到吗？”他抬头看向唐曼德，语气瞬间软了下来，那份傲里掺了点只有对唐曼德才有的后怕：“曼德君，你跟着我这些年，没给你像样的名分，委屈了。”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决心，“汪伪参谋部最近有空缺，我能托人给你谋个‘中校附员’的头衔，虽说是虚职，好歹是中校职级，比‘私人助理’听着体面。”
唐曼德垂着眼，指尖轻轻蹭过衣角——他和陈峥约定过，绝不接受任何伪职，以免身份暴露影响配合。他语气平淡得没半点起伏：“大佐不必费心。我跟着你，是念着当年的情分，不是为了什么头衔。再说，一个空有职级的附员，反而会让梅机关的人多嘴，给你添麻烦，不如现在这样自在。”
松井眼里闪过一丝难得的水光，这份动容压过了贵族的傲慢，他站起身走到曼德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护犊子的执拗，更带着“不能欠恩人”的执念：“交通线的事，我明天就去陆军司令部——就算找参谋本部的人，也绝不会让特高课插手分毫。清乡的事离不了你，你不能走，也不许走。”
唐曼德看着松井愤怒的样子，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松井的护短，刚好能帮他挡住特高课的纠缠，也方便他继续盯着交通线，配合陈峥的行动。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沉稳如石：“大佐放心，我会帮您把清乡的事处理好，绝不会出岔子。”
松井这时才俯身抓过地图，手指重重戳在标着“己肃清”的红点上，语气里带着军官特有的、对“战果”的笃定：“中统在城西的暗桩、三条货运交通线，这半个月总算清干净了。”他抬眼时，眼底的怒意散了些，却多了层沉劲，“你带的队，查得细，没漏过一个接头点——梅机关里要是多几个像你这样能办事的，也不用让特高课看笑话。”
唐曼德刚把最后一份清剿报告叠好，指尖划过纸页上“无漏网”三个字，语气依旧平静——这份“肃清”报告，他早留了后手，故意在地图空白处标注了“余线嫌疑”，就是为了给后续和陈峥对接、开展破坏行动留机会：“都是按大佐的部署来的。只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地图边缘一处未标记的空白，刻意放轻了语气，“清乡时截获的几封密电里，反复提‘余线未清’，或许中统还留了隐藏的联络点，没在明面上的交通线里。”
松井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伸手把地图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红铅笔在空白处画了个圈，笔尖戳得纸页发响：“你怀疑得对，中统的人最会藏后手。”他抬头看向唐曼德，语气里没了之前的软，全是指令的干脆，“你再带一队人，顺着上次截获的物资流向查——从租界码头到华界的粮行，每个中转点都别放过。务必把‘余线’挖出来，免得年关出乱子。”
他顿了顿，指节在桌沿敲了两下，又补了句：“不用急着汇报，查清楚了再跟我说。这段时间你连轴转，今晚先歇歇，养足精神再动手。”
唐曼德应了声“是”，转身时军靴在地板上踩出轻响。走到走廊尽头，他望着窗外渐歇的雪，指尖在口袋里攥紧了那枚从暗桩身上搜出的铜制梅花扣——这是他和陈峥约定的暗号，梅花扣代表“有新线索需对接”，今晚歇班，刚好能借着“查余线”的由头，去裕昌洋行见陈峥，把特高课的动向和松井的指令，一并传递过去。
真正的肃清，从来不是地图上画满红点就够了。那些藏在“清剿”背后的日军部署、特高课的野心，才是他和陈峥要联手铲除的目标。他拢了拢大衣领口，眼底的寒意比窗外的雪更甚——这场潜伏与破坏的棋局，才刚刚进入关键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