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的苦痛就如月亮,当坟墓的夜中。
新的爱从我这里起来了,太阳似的,
而那月亮……在太阳的威力下柔融。
我的爱——并不是……
我的爱——并不是一只夜莺,
在曙红的招呼中觉醒,
用了受白昼的亲吻而赤热了的妙音,
来响彻这人境。
我的爱并不是郁郁葱葱的林薮,
有白鹄浮泛于闲静的鱼塘,
而且以雪白的颈子点首,
向了照耀在川水里的月亮的影光。
我的爱并不是欢欣安静的人家,
花园似的,将平和一门关住,
其中有“幸福”慈爱地往来,
而抚养那“欢欣”,那娇小的仙女。
我的爱,就如荒凉的沙漠一般,——
一个大盗似的有嫉妒在那里霸着;
他的剑是绝望的疯狂,
而每一刺是各样的谋杀。
(《语丝》第九,十一期。)
咬嚼之余
我的一篇《咬文嚼字》的“滥调”,又引起小麻烦来了,再说几句罢。
我那篇的开首说:“以摆脱传统思想之束缚……”
第一回通信的某先生似乎没有看见这一句,所以多是枝叶之谈,况且他大骂一通之后,即已声明不管,所以现在也不在话下。
第二回的潜源先生的通信是看见那一句的了,但意见和我不同,以为都非不能“摆脱传统思想之束缚……”。各人的意见,当然会各式各样的。
他说女名之所以要用“轻靓艳丽”字眼者,(一)因为“总常想知道他或她的性别。”但我却以为这“常想”就是束缚。小说看下去就知道,戏曲是开首有说明的。(二)因为便当,譬如托尔斯泰有一个女儿叫作ElizabethTolstoi全译出来太麻烦,用“妥妳丝苔”就明白简单得多。但假如托尔斯泰还有两个女儿,叫做MaryTolstoietHildaTolstoi,即又须别想八个“轻靓艳丽”字样,反而麻烦得多了。
他说Go可译郭,Wi可译王,Ho可译何,何必故意译做“各”“旺”“荷”呢?再者,《百家姓》为什么不能有伟力?但我却以为译“郭”“王”“何”才是“故意”,其游魂是《百家姓》;我之所以诧异《百家姓》的伟力者,意思即见前文的第一句中。但来信又反问了,则又答之曰:意思即见前文第一句中。
再说一遍罢,我那篇的开首说:“以摆脱传统思想之束缚……。”所以将翻译当作一种工具,或者图便利,爱折中的先生们是本来不在所讽的范围之内的。两位的通信似乎于这一点都没有看清楚。
末了,我对于潜源先生的“末了”的话,还得辩正几句。(一)我自己觉得我和三苏中之任何一苏,都绝不相类,也不愿意比附任何古人,或者“故意”凌驾他们。倘以某古人相拟,我也明知是好意,但总是满身不舒服,和见人使Gorky姓高相同。(二)其实《呐喊》并不风行,其所以略略流行于新人物间者,因为其中的讽刺在表面上似乎大抵针对旧社会的缘故,但使老先生们一看,恐怕他们也要以为“吹敲”“苛责”,深恶而痛绝之的。(三)我并不觉得我有“名”,即使有之,也毫不想因此而作文更加郑重,来维持已有的名,以及别人的信仰。纵使别人以为无聊的东西,只要自己以为有聊,且不被暗中禁止阻碍,便总要发表曝露出来,使厌恶滥调的读者看看,可以从速改正误解,不相信我。因为我觉得我若专讲宇宙人生的大话,专刺旧社会给新青年看,希图在若干人们中保存那由误解而来的“信仰”,倒是“欺读者”,而于我是苦痛的。
一位先生当面,一位通信,问我《现代评论》里面的一篇《鲁迅先生》,为什么没有了。我一查,果然,只剩了前面的《苦恼》和后面的《破落户》,而本在其间的《鲁迅先生》确乎没有了。怕还有同样的误解者,我在此顺便声明一句:我一点不知道为什么。
假如我说要做一本《妥妳丝苔传》,而暂不出版,人便去质问托尔斯泰的太太或女儿,我以为这办法实在不很对,因为她们是不会知道我所玩的是什么把戏的。